陆泽很想呵斥祁鹤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影响多不好。

但他清楚，一些东西之所以是想象，那是因为它只能想象。

“你最近沉默了很多呢，陆泽哥哥，”祁鹤眯着眼睛，清浅的眸子蕴着笑意，“是不高兴吗？”

他的语调依旧痴缠，每个字都咬上惯有的漫不经心，仿佛习惯游戏人间的神明，疏离地漠视一切。

他们贴得很近，近得陆泽能感受到那层冰得可怕的隔膜。

陆泽敛下眸子，忽然抓起他的手，一个转身，将他的手腕高高举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赤忱。

陆泽深吸一口气。

捅破窗户纸，人人有责。

“你觉得我们现在这种关系，我会开心吗？”

陆泽声音直率，咬字清晰，眼眸中的真诚和炙热仿佛要直击向人的心脏。

祁鹤愣住了。

但之后，事情没有向陆泽预料的那般发展。

“哈哈哈……哈哈哈——”祁鹤蓦然笑出声来，笑得很大声，似乎无所顾忌。薄唇张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眼角都挤出泪水。

只是眼眶悄无声息地染上红色。

“我们现在这种关系……我们现在这种关系——”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眸失神一瞬，却仍记得倔强地不要让自己留下泪，

“现在这样不好吗？难道要让你像以前那样一遍遍欺骗我，然后玩腻了直接把我当垃圾丢吗？

“你这张嘴惯会用甜言蜜语来骗人了，”他看向自己被陆泽抓住的手腕，笑得开心，

“你曾经夸我的手，说这双手天生适合按在琴键上；你还说过，你很喜欢我弹琴的样子……”

祁鹤看向陆泽，眼底嘲弄的意味愈发浓烈，“你还夸过我的脸，你说你偏爱我弹琴时意气风发，骄傲夺目的样子……

“你曾夸过我一首曲子好听，我就为你练了一整晚；

“你喜欢我穿白衬衫的模样，我就为你穿了整整一年的白衬衫；

“你还夸过我的眼睛漂亮，说你要一辈子珍藏这份星光……

“我到底做了什么，陆泽，你要这样来骗我。”

他笑得既绝望又平静，仿佛娓娓道来，又如同字字泣血。

不是的……

陆泽愣住，无意识地往后退。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他太难攻略，所以自己费心地许下很多承诺，努力地去做了很多事情……

不是——

陆泽眼瞳蓦然映入祁鹤的眸子。

“风过翠竹，盛夏如梦。”

这是《盛风》中对祁鹤眼睛的描写。

“祁鹤的眼眸偏灰，是浅淡的灰。如同白鹤墨羽上的一抹淡色，偏生得清淡冷傲。

“但偏偏是十九岁的年纪，如盛夏骄阳一般，少年气太盛，漫入几分轻狂、几分年少……

“太冷，凉似清风；太傲，傲如雪松。他的自信和骄傲是透在骨子里，散在眸里的。

“永远的年少轻狂，永远的清冷骄傲。

“这就是祁鹤。”

——《盛风》

*

“祁鹤……”陆泽快要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是啊，为什么这双眸子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到底……

“这样不好吗？”祁鹤还是在笑着，笑得很好看，“至少……我不会失去你了。”

“对不起。”陆泽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比对不起管用，但他心口实在闷得厉害，不知缘由地堵塞起来。

不要……再笑了。

陆泽看着祁鹤扯出来的灿烂笑意，心脏像是被钝刀子一下下划过。

“陆泽。”祁鹤没说其他话，只是轻声唤了这两个字。仿佛只要念出这两个字，他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一般。

“我……”陆泽喉咙干涩，让自己冷静下来。

抓着祁鹤手腕的手早就松开，无力地垂下。再多绮丽的谎言也掩盖不去欺骗的事实，他现在无力得苍白，眸中神色黯淡。

“陆泽，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你这一辈子，也无法离开我了。”祁鹤拥住他，贪恋地吸取他的气息，仿佛想要把曾经失去的全部补回来。

“既然曾经你不喜欢我对你的那份情感，那么我以后也不必顾及你的感受了，不是吗？”祁鹤咬上他脖颈间的软肉，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像是被烙上玫瑰烙印的白天鹅，标记了它将被囚禁驯养的一生。

“你永远都是我的。”祁鹤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说完，便直起身子，换回平日那副平静散漫的神情，踏步远去。

他看到祁鹤重新回到人群的簇拥之中，开始游刃有余地交谈，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陆泽在原地沉默，许久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胸中的烦闷没有一刻散去的。

他想出去静静。

陆泽转身，朝着大厅外走去。

把一室的金碧辉煌和觥筹交错抛在身后，似乎，也把什么也一同抛弃了。

陆泽走得匆忙，但鼻尖从交错的香水味和酒味嗅到一丝怪味。

他蹙起眉。

这种味道……他好像有点印象。

气味如同一缕清风，轻轻拂过柳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泽怎么也想不起这味道是什么，下意识想询问系统，却记起这逼系统啥功能都没有了。

无奈，他只能在心头叹口气，迈步走向外面。

-

“祁家的继承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哈哈哈……”一个中年男人爽朗地笑着，高举着酒杯，在虚空中向祁鹤碰杯。

“如果你要和我谈合作的话，最好称呼我为祁总。”祁鹤微敛眼眸，姿态随意，语调却压抑许多，给人迫来无形的压力。

“咳，当然，祁总。”中年男人讪笑着，赶忙附和，见祁鹤的酒杯空了许多，又殷切地笑着，“祁总，我给你添点酒？”

“嗯。”祁鹤应答，酒杯搁在桌上，手捏着纤细杯脚。

中年男人一边倒酒，一边向着祁鹤侃侃而谈。

祁鹤的目光却放在远处那个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中年男人还是高谈阔论地倒着酒，酒液注往玻璃杯，慢慢晃荡着高升。

祁鹤捏着杯脚的手忽然往回收，男人来不及反应，酒液便洒在了桌上，四散而流。

“徐总，有时杯中的酒太满，不是什么好事……不对吗？”

祁鹤举着酒杯，浅淡地一笑，漫不经心地瞥向他。

“是、是……”徐总后背早已爬满冷汗。

-

夜色很美，星空很淡。月光却亮得异常，照亮寂静的后花园。

与里面繁盛热闹的宴会相比，外面的小路似乎太过安静。

陆泽走了一会儿，也平复了混乱的思绪。

毕竟刚才步履匆匆走出宴会时，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真该死啊。

忽然，系统在脑中弱弱地开声。

【宿主，刚才检测到你的情绪波动较大，是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你能不知道吗？”陆泽垂着眼眸，看似漫不经心，眼睫的阴影却落下一片复杂。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系统的声音停顿一下，而后继续道，

【您是在同情祁鹤吗？】

“是同情他，又如何？”陆泽的话语很硬，指甲掐上身旁的一片树叶，在指尖划出汁水，“反正任务是让祁鹤获得美好的结局，我同情他不是能更好地完成任务吗？”

陆泽顿了顿，可能是今夜的月光太亮，月华晕得朦胧，他的眸间失神一瞬。

他喃喃说着，仿佛念给自己的低语：

“这一次，我可以一直陪着他吧。”

系统沉默了，许久答复道：

【可以。】

陆泽听罢，没有回答，面上的表情也没有波动；眼睫轻颤，看不出任何情绪。

系统缓缓道，

【但是宿主，你要明白，如果对祁鹤付出情感，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祁鹤会获得美满的结局，而你要继续前往下一个世界。】

【不要让自己受伤，陆泽。】

陆泽依旧沉默着，许久才缓缓一笑。

“真是的，我们现在谈这些会不会有点太早，祁鹤现在能不能原谅我都是个问题。”

陆泽恢复了闲适慵懒的笑，仿佛刚刚说的一切只是他闲来无事练的一个小剧场。

“难得你会说这些话啊，系统。”陆泽想到刚才系统那句关心的话，不禁一笑。

“不过……为什么你会这么担心我付出情感呢？你不会连模糊情感和记忆的那个功能都没了吧？”陆泽温柔浅笑，眸子里那叫一个“柔情似水”。

系统浑身一颤。

救命——笑容！笑容扭曲了啊……恶魔的笑啊啊啊——

“说真的，我一向对不能给你换个实体这件事情感到遗憾。”陆泽一字一顿。

“不然世界上可以诞生一道名菜，‘手撕系统’了。

“可惜，现在只能随便骂骂你来泄愤。”

陆泽淡然一笑，开始了他口吐芬芳的“国粹表演”。

系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直接把它骂得自闭了。

它耷拉着耳朵，缩着脑袋。

小系统听不得这些脏话呜呜呜……

怪不得陆泽，他辛辛苦苦攒够复活积分，想着再肝几个小世界，就可以让自己的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自由敞快时，突然被踹回第一个世界。

有种打了几百年白工的错觉。

世界升级为地狱难度，辅助功能又全部消失。

陆泽可不管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找不到这个破烂系统的上级问候全家，就先逮着系统大卸八块。

陆泽叹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左拐右拐走到哪条小路了；夜色漫漫，唯有星辰闪烁。

脑中不禁浮现出祁鹤的面庞，陆泽眸子微黯，指节搭在下巴处，轻轻摩挲。

尽管剧情早已走偏，但他还是希望祁鹤可以重拾自己的梦想。

他见过祁鹤弹琴的模样，他触上琴键，按出音符的那一刻——如同冰冷无生机的神像焕出光芒。

“神睁开了祂的眼。”

——《盛风》

书上，是这么形容他弹奏的。

思绪飘远，他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乐曲。幽远、缥缈，如同月夜下白玫瑰花田的一缕香气，不远不近，仿佛触手可及……

镜中花，水中月；又清晰得可见。

他好像，真的听见乐曲了。

而且——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陆泽的眼眸微微失神。

这里怎么会有一片白玫瑰花田……

数朵玫瑰花簇拥着一个凉亭，凉亭里面，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侧颜精致，眸间恍若星辰。长长的羽睫低垂，神情专注美好，似乎在找寻散落在地的星子。

露水润湿了纯白的花瓣，它们在上面驻足，似乎也被这一幕勾去。

短的西装裤衬着他白皙得有些苍白的双腿，少年的双腿纤细，甚至看起来有些瘦弱。一如他的给人的感觉，纤细脆弱，仿佛风一吹，便要像个花骨朵一般轻轻摇晃。

月夜、清风、淡淡的花香……

柔弱美好的少年。

似乎萦绕在耳旁的乐曲……

而且，那个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他，忽然回眸，转身冲他一笑。

霎时间，星辰全映入他的眼眸，花骨朵在刹那盛开——

“你也是偷偷逃出来的吗？”

他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