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周围的一切才陷入彻底的凝滞。

在略微扭曲的空间之中，男人伸出的手优雅而礼貌，那柄漆黑的雨伞随意抵在肩上，雨丝洒落至伞面，模糊身躯轮廓，略微欠身的姿态温文尔雅。

但阿特斯穆·奥尔菲勒却似乎没有买账的意思，他金色的眼瞳里瞥见周围的事物像是被某种诡异力量凝结，眼里略过不明情绪。

“邶德伽就这么没有诚意吗？居然只是派你一人来接见我。”阿特斯穆·奥尔菲勒声音很淡，却不紧不慢地缓缓增着语气。

男人礼貌地轻笑，表情舒缓道：

“友谊的建立总是需要些耐心，即便是猎人等待猎物落入陷阱，也需要付出些饵料，不是吗？”

他将话说得很绝。

毕竟如果对方反驳友谊的说法，他还能用“利益”反驳他。

不过阿特斯穆·奥尔菲勒只是眉头一挑道：

“猎人会榨干猎物的最后一滴价值，但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互利共赢。”

男人的表情不变，只是眼睫有些略略僵了，不过很快唇瓣便抿出道弧度来：

“当然，鎏金先生，请随我来，我们首领早已等候多时。”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面上不说什么，只是垂眸，不带任何情绪地回握住他的手。

但他握得力道不重，动作也稍纵即逝。

不轻不慢，挑不出错处，也没办法感受到尊敬。

男人神色这才略略暗了些，知晓此番的试探得罪了人。

但这是首领的要求，他只是按照要求办事，无可奈何。

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带路。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跟着男人一步步走着，心里却清楚，如果自己刚刚表现得不是那么“冷漠强硬”，估计他们估计会将自己的“盟友”等级打上个问号。

不过他倒不是很在意他们的态度，毕竟邶德伽的势力虽然很强，但说完全没有替代性，也倒未必。

毕竟他现在手里头握的那些东西，无论去到哪个势力，都只有被夹道欢迎的份。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这样想着，望着周围扭曲得愈发厉害的景物，以及一点点落回的雨速，心中思绪万千。

为了稍微掩人耳目，他将自己那一头瑰丽似焰火的红发变幻成黯淡的浅灰；尽管已经尽量低调，但那灰色还是如乌鸦羽绒般优雅华贵，散发着细腻光泽。

过于绚烂的霓虹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看起来既迷幻又神秘，缥缈得仿佛要超脱尘世。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却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回想着自己近期的经历。

说是彻底刷新他的世界观也不为过。

他和K——不，应该说是unknown分开之后，他便开始着手调查起阿缪塔尔·瑞斯蒂公会，其中主要对象就是公会里的传统派，结果的确发现了不少东西。

传统派长年与新殿派对立，所以他一直将他们对自己这个新殿派高层的封锁与保密视为“正常”的行为，并没有太过追究。

但没想到他们是以两派矛盾为障眼法和幌子，实则进行惨无人道的“魂体”实验。

知晓这一事实后，如果说他的心里没有遭到任何冲击，那一定是骗人的。

毕竟他之前还将自己的信仰奉献给阿缪塔尔·瑞斯蒂公会，尽心尽力地想将公会建设好，尽好自己的一份力。

——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做这些事情。

所有那些对玩家利好的政策，甚至他们新殿派似乎都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但他还是很快就将情绪平复，毕竟他之前还有“背叛”“前东家”的经历，所以再次经历类似的事情，他倒是可以很快地恢复平静。

毕竟他很早便意识到，自己其实想要追寻的一向来不是什么大公会的势力，而是一个平等对待玩家，对待玩家态度良好的组织……

那么，既然公会失去了自己曾经认可它的最大因素，那么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抛弃阿缪塔尔·瑞斯蒂公会。

同时他也隐隐意识到，依靠其他势力总归有危险。

因为塔世界的制度，玩家无法组建自己的势力。若是玩家擅自组建势力，一旦被塔世界的意识发现，等待的只有被剿灭的结局。

这样的情况下，势力的基础框架只能始终是原天。

只要基础框架还存在，变革就寸步难行。

如果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一直受到压迫。

为什么不尝试打破规则，自己建立规则……？

意识到这点后，他立即想起unknown给予的“黑秘残晶”，也隐约摸清了unknown的用意。

只是他还并不确定。

他不能肯定unknown的话是真实的。

他需要试验他的话语，但他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他需要找人替他尝试，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泄露这件事。

于是他将黑秘残晶交给了他唯一信任的心腹。

——坎莱尔。

他对自己绝对忠诚，会服从自己的任何指令。

他和坎莱尔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后，让他去尝试黑秘残晶的真实作用。

坎莱尔很谨慎，开始时找的是D级副本“熔岩天龙”。他打算在副本内的“焰淤谭”关卡内使用黑秘残晶改变规则。

焰淤谭是小型迷宫，通关该关卡后可以得到奖励“塔维纳之果”，该道具可以使熔岩天龙受到持续伤害。

这是个很有用的对付BOSS的道具，但其实坎莱尔并不需要。

因为他一招便可以秒了整个副本内的怪物。

只是那时的他看见坎莱尔回来，发现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不妙时，心下疑惑。

因为就算黑秘残晶没有任何作用，也算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不应该显露出那副表情。

没想到坎莱尔对自己说。

黑秘残晶的作用极其可怕。

他当时在关卡内，只是希望焰淤谭的通关奖励中，塔维纳之果的数量可以多一些。

但——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到现在都记得坎莱尔说的那段话。

“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副本数据产生巨大变化，而且……像是从头到尾地被彻底构建，就像被塔世界重新改写了规则一般。”

——被塔世界重新改写了规则。

他说，就在那个瞬间，副本的性质被彻底改变。就连原先副本内的BOSS熔岩天龙都立即消失，之后很快诞生了新的BOSS。

——“塔维纳之果”化形的植物类怪物。

虽然它的实力并不强，约摸只有熔岩天龙的三分一。

但这个副本的性质和规则改变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那时的阿特斯穆·奥尔菲勒还并不相信。

坎莱尔似乎猜测到他的反应，但只是打开玩家论坛，让他看了几个新的玩家讨论贴。

他们在讨论新出的D级副本——“塔维纳之妖”。

-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记得，从来不会反驳自己，也不会提什么建议的坎莱尔那次破天荒地郑重其事道：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大人，我这辈子没有向你提出过什么。

“但这次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

“如果你不打算走这条路，我们现在立即将那些东西彻底销毁。

“如果要走这条路的话，我请你一定不要中途放弃。

“当然，我会奉陪到底的。”

坎莱尔尽管忠诚于自己，但他也是一样，有身为玩家的骄傲。

他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事。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答应了他。

只是自己孤立无援，即便拥有可以改变部分规则的权利，但现实中的势力往往会更加复杂。

不过很快，匿临的人便似早有预谋般找上门来，询问他与unknown先生的合作意向。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这才知道，unknown居然还与情报组织“匿临”有着关系。

而且他不曾想到的是，匿临的底蕴远比他想象得深厚。

有了强大的信息情报网，以及匿临积攒下来的势力人脉作为支撑，阿特斯穆·奥尔菲勒的进展已经顺利不少。

不过他疑惑过无数次，思考为什么unknown会选择他作为合作对象。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惊喜”总是层出不穷。

很快，有另一个人找上门来。

他自称是unknown的狗……不是，最忠诚的下属。

他说过来助自己的一臂之力。

并且在察觉到自己的困惑时，他那张俊美的面容神色漠然，淡淡地表示。

不用怀疑，那人做的永远是对的。

他肯定有自己的深意。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觉得比起“下属”，那人更像是他的“信徒”。

——最为虔诚癫狂的信徒。

而且不知为什么，自他加入他们之后，他们的进展突飞猛进。

甚至让他产生了种荒谬的错觉。

明明他们在做着违抗塔世界规则，分明是“逆天而行”的事情。

但似乎有更深远的“天”在帮助着他们。

得亏陆泽不在这里，不然高低得惊呼一句。

——这就是原著的意志。

-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撑着那柄雨伞。

雨丝越发朦胧了，雨势也越来越大。

阿特斯穆·奥尔菲勒回忆起来，只觉得经历的一切都有些虚浮感。

但又因为“幕后主使”是那人，又莫名觉得再离谱也能接受。

只是发生了那么多，为什么他至今没有出现。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绚烂的霓虹灯中，殷红的灯光像血一样蔓延开来。

像落了场宏大的血雨。

血雨……

想起这个词，阿特斯穆·奥尔菲勒不禁又回忆起一件事。

关于一个S级副本，血色·亡灵天府。

12年前，有13人组队进入血色·亡灵天府，最后却只有一人幸存。

只是唯一幸存者也精神失常，根本无法描述出在副本内发生了什么。

刚好那位幸存者是他们公会的。

当时公会考虑到他可以沟通亡灵，又怀疑那人可能是因为亡灵气息入侵导致的精神失常，于是让他过去查看，看看是否有能让那人清醒过来的可能。

自己的确去尝试了。

没有用，任何方式都没有用。

就算自己将他身上的亡灵气息全部吸纳后，他也没有清醒多少。

他当时神志不清，精神颠倒错乱，蓬头垢面的，只会喃喃地重复几个破碎的词：

“不要进殿……不要进殿……

“不要去侵扰祂……

“这是祂的意志……是亡灵君主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