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卡诺斯漫步在花园里,闻着希纳塔花沁来的幽香,试图平复自己杂乱无常的心绪。
自己也不知怎么了,自从在虚像镜里看见那一切,整颗心脏就仿佛窒息般,停滞几秒后,又是发疯般地涌动。
情绪也像是逐渐崩盘。
如同崩溃的帝国。
他狭长清冷的眼眸微微眯起,琉璃色的眼瞳渐深,酝酿着未知的风暴般,又被深不见底的漆黑吞噬。
虔诚的信仰逐渐扭曲为诡异的偏执。
但他找不出原因,只能把自己的不耐归结为——
他不能容许任何一人玷污圣天使。
他没有任何逻辑,或者说,
——他的逻辑只是圣天使。
他想起礼拜天要到了,敬拜殿该布置上鲜花。
礼拜天在敬拜殿内布置上当季鲜花,是表示虔诚和尊敬的仪式之一。
而礼拜天的鲜花在礼拜一就要撤下,隔夜的死亡花朵会产生污浊之气,不及时移走便是对圣天使的不敬。
自他当上神殿祭司以来,标准便更为严苛:鲜花过了下午四点便必须撤离,然后替换上其他现采的鲜花。
艾卡诺斯望着希纳塔花,勾了勾唇角。
其实在一开始,希纳塔花被凡人视为不详之花;因为它只在夜晚开放,避讳阳光,颠倒阴阳,与世俗不合,视为邪恶不详。
直到圣天使的教义传来此处。
在传说中,圣天使身着白袍在夜晚漫步,时间一切事物都安然睡去,仿佛一切生灵落下帷幕。
祂感到寂寞,仰头望向清冷的月光,发觉此刻竟然只有它陪伴着自己。
祂抬手,想要采撷下一片月光,却发现无法紧握住。
祂心里产生几分情绪,绝美的面庞连月光也为之动容……
——于是赠予了祂一片可采撷的月光。
“祂低头,看见了洁白的希纳塔花。”
艾卡诺斯思及此处,眼眸不由得清亮几分,弯出笑意。
虽然他更愿意将“赠予”改为“献上”。
自从传说随着教义传颂,民间对希纳塔花的看法也改变了,开始认为它代表着圣洁与祥和。
他不由得骄傲,毕竟愚蠢的凡人也能感受到圣天使的思想,从而被感化,更加证明圣天使的影响力和伟大。
他缓慢采撷着希纳塔花,将花丛中最完美的枝枝挑选出来,不容许有任何错漏。
圣天使沉睡之时,他便不放心平日信徒采集的,总要枝枝查看。现在圣天使苏醒,更该由他献上醒来后第一个礼拜天的虔诚。
只是,没过多久,他便看见了眼前的一幕。
顿时,手臂一松,怀中捧着的花束全被落地,洁白的希纳塔花彻底染上脏污。
艾卡诺斯从脑海到全身都在震颤,仿佛被人死死扼住了脖颈,窒息般的感觉再度涌上,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的手臂像是被人挑断筋骨,无力地垂在身侧,可那双漂亮的眼瞳中,涌起的风暴可以覆灭一切。
他无意识用贝齿碾上薄唇,抑制住自己的声音,直到鲜血一滴一滴地砸落。
坠到地面,又染上纯白的希纳塔花,而后逐渐扩散。
鲜血侵染洁白。
像是他心中的什么,也逐渐被吞噬一般。
他眼前映入这一幕——
夜雾轻薄,隐约模糊了这幅画面。
柔和的月光虔诚地洒落,照亮面前这幅勾魂摄魄,又充满尊贵神性的场面。
他看见他的圣天使面色苍白,本就白皙的脸像是侵染了层微薄的病气,整个人像是从神坛被拽下凡间,被迫沾染上俗世的尘埃。
淡金的长睫轻颤,眼眸半阖,似是有些迷离,望不清眼底神色。
白皙脖颈涌起薄汗,一滴滴顺着颈间的优美曲线滑落;脊背靠在一人的怀里,被揽住腰肢,头颅却侧仰着搭在另一人肩上。
他的手臂还环着那人腰间,只是可能过于虚弱,只是稍微搭在上面,骨节清晰细长匀称的手指微曲,时不时忽然收紧,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般。
薄唇微张,胸膛起伏,缓缓吐息。
细长的金发披散,交织在这场暧昧的盛宴之间,极尽所能地游走挑拨,如同无意识的神明,自以为圣洁,却勾得所有人暗暗觊觎他。
后面,巨型的喷泉涌出高高的水花,再四溅地洒落,如同水幕汇聚成的璀璨烟火,绚烂而清冷。
这一幕很美。
所有人都会这么说。
而且由于中间那人即使狼狈,也矜贵无比的姿态,已经因为虚弱,望不清神色的眼眸;让这一幕不仅不淫.秽污浊,甚至如同宗教画般完美尊贵。
只是艾卡诺斯快疯了。
他先前即便遇到再麻烦的事情,也只会维持冷漠的面容。
但这次,他却忍耐得不轻,甚至嘴角弯出小弧度的微笑来。
只是身躯不停震颤。
各种念头如风暴般席卷他的脑海,让他第一次知道——
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肮脏。
-
陆泽按照系统描述的梳理方法,终于平静下来体内汹涌磅礴,躁动不安的力量。
只是他看着周围两个被他无端拉过来的,两脸茫然的少年,不禁有些心虚。
毕竟他感觉他现在这幅模样,特别像荒淫无道不务正业的皇帝,在后宫里随便拉来了两个水嫩漂亮的男宠,左拥右抱地在露天场合大行宣淫之事。
陆泽稍微联系了一下,顿时脑中有点尴尬,然后赶紧把这个念头驱除出去。
咳,自己是正当行为,寻求他人帮助罢了。
而且也没做什么越界的事情。
所以——
“唔,哈……行,行了吗……?”
身旁左边那位少年迷蒙着双眼,软声细语地呢喃,说话间又忍不住俯身凑到他的颈间,细细地嗅着他的气息。
好好闻。
可是身体好难受……
他们虽然是神殿信徒,但其实年纪并不大,心性尚且稚嫩。在见到这么好看的面容后脸已经发烫得不得了了,一通“帮助”过后,身体的难受又渐渐翻涌……
但他并不是不愿意帮助圣天使。从小到大灌输的信仰,就算让他下一秒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他只是害怕自己在圣天使面前失态,让祂厌恶自己。
与其稍微“冒犯”祂,他更害怕表现得失态,令祂恶心自己。
但落在陆泽耳中就不是那个意味了。
陆泽听着少年格外像“事后”的委屈声音,颇有些尴尬,决定努力扯出一个借口,让自己“重塑威严”。
他可是“圣洁无比”的圣天使,怎么会做“低俗下三滥”的事情呢?
于是他不着急起身,而是缓了会儿,揽过右边少年的颈间,将他头颅压低,而后低声轻缓道:
“你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年们听罢微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似乎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是圣天使让他们帮祂,但——
圣天使怎么会需要小小信徒的帮助呢?
而且他们也好像没帮什么忙啊?
他们越想越着急,心里逐渐慌乱,不知所措。
其实是因为疼得神志不清,只能下意识求助的陆泽继续装作矜贵地忽悠道:
“嗯?不知道吗?”
那一声疑问的“嗯?”让他们更加慌乱,眼眸都惊得微湿,就要下意识道歉。
陆泽看到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于是舒缓地挽起微笑,掌中轻揉少年柔软的发丝。
那抹笑意实在太过柔和,又是出现在那副完美的面容上,几乎让人全副身心都被迷惑。
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操作让他们被蛊得晕晕乎乎。
最后陆泽轻声附在他的耳边道:
“这是对你们信仰忠诚的考验……”
陆泽开始睁眼说瞎话。
他们听到这个回答一怔,随即脸像是被烫熟般发红,低声道:“那……”
“你们通过了。”
而后,陆泽便慢条斯理地调整好姿态,直起身子。
其实是他根本快不了,动作一急,可能身体就要失控。
于是少年不明所以地,在陆泽略带疏离的眼神下,缓缓离去。
他们心中怅然若失。
明明圣天使说他们通过考验的,是应该高兴。
但心里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忍不住失落。
-
陆泽最后是挪回敬拜殿的。
用“挪”这个词一点不夸张。
已经他几乎一步三停了。
直到回到自己熟悉的平台上时,陆泽才松一口气,滚着瘫在上面。
累死了。
怎么随便出去探查个地形都那么危险啊。
但没等他休息多久,他就听见外面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随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陆泽忙调整好姿态,尽量选了一个维持很久也不会太难受的姿势,然后低声道:
“进来吧。”
殿门随后被推开。
陆泽看见来人是艾卡诺斯,不禁有些奇怪。
而且还是看见他端着一个晶体剔透的水晶盆。
“何事?”陆泽想着尽快将他驱逐,所以话语间也尽量简洁。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艾卡诺斯的神情似乎和先前所见的不太相同,特别是那双琉璃色的眼瞳,像是堕入深渊般诡谲。
“是这样的,”艾卡诺斯抬头,恭敬地微笑着,
“圣天使刚刚苏醒,我担心您在神殿沾染凡尘,会不太适应,所以特地端来了圣水,想替你擦拭。”
陆泽刚想拒绝,不由得看见艾卡诺斯的神情,觉得有些不妙。
似是某些一触即碎的玻璃容器,而里面却囚禁着无数狰狞可怖的厉鬼。
陆泽觉得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尽量顺从一下他的心意的好。
不然如果不小心把人惹怒了,他现在这具身体,甚至连逃跑都很难做到。
于是他颇为高傲地颔首。
艾卡诺斯得到他的应允,似是高兴了些,神情却变得更加诡异。
他端着盛满圣水的水晶盆,踏上阶梯,行到平台面前。
随机俯身将盆放下,低声说一句:
“如果冒犯了,希望圣天使大人可以及时提醒我。”
陆泽愈发觉得不妙,但还是神色装作高深莫测般,维持住原本的姿态。
其实神殿像是有圣力浸染,地面是不会出现尘埃的。
而且他体内的力量能维持体表的纤尘不染。
但既然艾卡诺斯要替自己清洁,也随便他吧。
艾卡诺斯蹲下身子,眼眸幽深地盯着那双脚,小心翼翼地捧起,而后放入盆中。
清凉的液体蔓延至腿上,逐渐润湿……
擦拭用的布比丝绸的质感还要柔软,只是陆泽还是有点不适应,强忍下想要收回腿的欲望。
艾卡诺斯几乎以虔诚的姿态擦拭,如同擦拭一辈子都难以触碰的神像般小心翼翼。
似乎只要他的姿态足够崇敬,就能掩饰他已经开始变质的信仰。
陆泽听到他微不可查地咽口唾沫,而后低声喃喃道:
“我看见圣天使大人在花园的喷泉里了……”
陆泽一颤,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什么……他看见了?!
那他有没有看出什么?!
糟糕,果然那个理由还是太扯……
“你说那是对他们信仰忠诚的考验。”艾卡诺斯继续说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似乎酝酿着什么偏执情感,游走徘徊在理性和崩溃的边缘。
他擦拭的动作下意识一顿,看见那条腿被他的动作激得一颤,他又缓缓变得轻柔起来。
但语气却是彻底变了。
“我就在想……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无法通过这个考验。”
声音很轻,比轻抚在腿上的布料更轻。
陆泽却听得不寒而栗。
这家伙。
好像有点危险。
但——
陆泽的声音变得冷漠,只是嗓音中还是习惯性的尊贵和高高在上:
“你的意思是,你要背弃你的信仰吗?”
没想到艾卡诺斯不仅没有惶恐害怕,反倒如三月春风般轻缓一笑,扬起脸道:
“怎么会……
“我不会背弃我的信仰的。
“我会永远忠诚于您的,圣天使大人。”
虽说如此,但他一点也没解释刚刚所言。
陆泽在心里龇牙咧嘴,暗暗吸气。
看来逃离日期要加快了。
艾卡诺斯很规矩地帮他擦拭,而且仅触碰了腿和脚,没有再度逾矩的心思。
但已经足够让陆泽提心吊胆了。
而后,艾卡诺斯低着头颅,提起道:
“几日后会举办圣池仪式。”
陆泽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
圣池仪式是什么?要自己过去“坐镇”吗?
艾卡诺斯慢悠悠解释道:
“圣池仪式——在仪式过程,会让所有信徒进入圣池,接受圣池的检测;
“圣池可以检测出所有污浊:包括心怀欲念、心术不正、杂念浓重、信仰动摇……
“先前谁被邪物污染了,也是通过圣池检测出来的。”
“呃,”陆泽听着觉着不妙,眼皮一跳道,
“心术不正……具体包括什么?”
艾卡诺斯淡淡道:
“性.欲、贪婪、嫉妒、冷漠等……怀有不正直的品格,在接触到圣池里的圣液时,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程度越深,感受到的疼痛越剧烈。”
陆泽沉默了。
然后装作随意地说:
“那你和我告诉这个,是想表达什么?”
艾卡诺斯面色难看,紧咬薄唇:
“诺莱凡特祭司说最近邪物入侵,神殿内成员说不定有漏网之鱼,于是要举办圣池仪式。”
他回忆起诺莱凡特当时对他说的话,暗暗咬紧后槽牙:
“我自然是不敢要求您做任何事的,但诺莱凡特他……”
他垂下的手颤抖。
陆泽在心里嘶了一声。
诺莱凡特居然还在怀疑他吗?
可……
如果自己真是朵纯洁天真的小白花就算了,万一被圣池检测到,单性.欲一条都能让他死数万回了。
他们应该做不出让圣天使进入圣池检测这种荒谬事吧……
嘶——
陆泽头疼起来。
“诺莱凡特祭司应该还会再来找您的,”艾卡诺斯似乎很不甘心地说,
“那种人,就算您的心胸再宽广也不必容忍了。”
陆泽扯扯嘴角。
如果可以,他也想啊。
他最想的是把自己驱逐出神殿好吗?
问题是,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啊。
而且几天后的圣池仪式,
——他怕是要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