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听见后竟然点起了头。
即便看不见五官，程涿也能从那动作的幅度中看出些许真诚。
小鬼让他“走”，是恐吓还是劝告？
之前两度在车上遇到，小鬼们除了格外喜欢嘲笑他外，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危险特质。
恐怖片里经常出现这一幕，善良的鬼怪在主角即将面临危险时给出信号，却被主角无脑忽视……
“不能走。”天师一扣住程涿的手腕，冰冷的目光垂下定在小鬼的身上，淡淡启唇道，“鬼怪擅长蛊惑人心，你若被它无害的表现骗过，吃亏的是你自己。现在撤退，解怨必定中断。”
随着他的尾音落下，小鬼模糊的身影像被风吹开的云雾一般消散。
程涿回过神来，凝视着天师一的脸，试图从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来。
“天师一好像恐怖片里那种被鬼附身后极力引诱我作死的角色啊。”他对系统感叹道。
【……你不信任他？】
“那倒没有。只是我如果跳出‘我’的角色，用第三视角来纵观全局，他不想让我离开的态度实在十分明显。你看，一开始外头的大门紧闭，季遂说要用黄符试探邪灵的态度再决定是否进去，可是天师一直接踹门了，虽然动作挺帅的，但是这个行为足够放肆吧？”
程涿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忘观察天师一的神色，竟然真的发现他那副无懈可击的表情有了几分松动。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是因为你不愿流血，他选择替你解围吗？】系统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帮你排除一个错误可能性。】
“等等，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未必是错误可能性啊……”
“你到底走不走？”天师一略显不耐地问道。
程涿轻咳一声，调整了一下腕部的姿势，反握住他的手掌，开口道：“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二人正要跨过吊灯的残骸继续往上走，只听一声“小天——”
是季变的声音。
他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秒后在门口现身，捂着胸口喘起了粗气。
屋里屋外的光线都不太好，季变的脸掩在阴影下，只有躯体的轮廓是明显的。
“总算追上你们了。”
他呼吸一直很急促，一边咳嗽一边要走上前来。
程涿不吭声，默默把手抓得更紧了，同时小步幅地挪动脚步，直到半个身体都靠住天师一。
此时此刻，他没叫出来都称得上心理素质佳。
因为季变的轮廓不对劲。
早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程涿就发现了。
季变身形高瘦，可眼前的他却被光影圈成了个上宽下窄的壮汉，好似他身上还背了个什么人。
待他走近，程涿才看到，一对暗青色的手环绕在他肩颈上方，由松到紧，不断用力，掐着季变的脖子！
程涿倒吸一口凉气，恐慌之际，两张黄符从他身侧飞了出去。
天师一两根葱白的手指并在一起，又抽出了张空白的符纸，轻飘飘的黄符一离手就像是长了眼睛，迅速缠住了季变的头颈。
这番操作厉害归厉害，也是真的有效果，只是隐隐给人一种不太走心的观感。
季遂使用黄符的时候可都得以血液作引子的，而天师一却好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废纸扔掉那般随意，随意到了敷衍的程度。
暗青色的手臂在被黄符沾到的那一刻便迅速弹开，穿着诡异道服的鬼怪从季变背上跳下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对阴翳的眼睛恶狠狠地抬起来，但瞳孔没有任何聚焦。
他全身的皮肤都透着青紫，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像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唯独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裂口，看来他化成鬼怪后仍保持着死前的模样。
季变胡乱地扒拉着脸前的黄符，直到这时才发现他的后背上竟然一直趴着一只鬼怪。
他起初是震惊，随后现出一副吓傻了的样子，一屁股坐到地上，颤颤巍巍地冲着门口高呼一声，嗓音沙哑：“小、小妹！”
但他呼喊的救兵没能立刻出现。
而道士鬼已经又朝着季变扑过去，干枯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脚踝，乌青色的指甲像猛兽的獠牙般牢牢地“咬合”住他的皮肉，往一楼的某一个房间拖，看上去力大无穷。
“啊啊啊——”季变呐喊着扒住地板，身上背的包被蹭开，散落出无数黄符和道具。
作为天师的他竟丝毫没有同道士鬼对抗的意思，只顾用他那副破锣嗓子哭嚎道，“小天，小天！救我啊！”
天师一并未给出及时的回馈，而是第一时间仰头眺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楼上。
不过多耽搁了这么一两秒，他动身时季变已经被鬼拖到了那间屋子的门口。
“跟上。”
他镇定自若地对程涿扔下两个字，顺手拾起吊灯残尸中一块碎屑，掷向道士鬼的手掌。
道士鬼的表情狰狞了几分，吃痛地把手松开，被打到的地方居然多出了一个漏洞，几缕黑色的烟魂渗了出来。
可季变不趁机逃跑，竟然捂住他自己的手掌大声哀叫起来。
莫非是在地板上摩擦出了伤口？
眨眼的功夫，天师一已经出现在那鬼怪身旁，动作迅疾而轻巧。
程涿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连忙跟上。
他的后背浸出了冷汗，刚才他只顾着注意道士鬼衣服上的图案了，那件破烂的阴间道袍上绣着一个类似于篆书字符的标志。
而这标志之所以会引起他的注意，正是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见过一模一样的图案，是……是遂变天师事务所账号的头像！
他想起来后心更是跳得厉害，瞬间脑补出了一个“天师家族的长辈当年在鬼宅惨死，多年后后辈前来重蹈覆辙，却被自己的祖先亲手了断”的故事。
看到天师一正在与鬼怪缠斗，他壮着胆子跑过去，想把一旁的季变拉起来。
但季变的情况异常糟糕。
他开始在地上抽搐，时而抱住手臂，时而捂着脖子，整个人蜷成一团，痛苦地喘息、尖叫。
他的尖叫声似乎与道士鬼受制之下发出的“嗬嗬”声同频了。
程涿望着被黄符捆住动弹不得的道士鬼和在地上翻滚挣扎脸色铁青的季变，猛地意识到——
“等一下，你对鬼怪造成的每个伤害都会施加在季变身上，他快不行了！”
天师一闻声适时收手，抽身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态度依旧冷淡，似乎对他濒死的同事没什么感情。
季变两眼翻白，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想必那道士鬼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天师一果然厉害，不愧是灵异副本里的最强天师。
程涿正这样想着，身体的平衡却突然被打破，他的上半身快速向前栽倒去，眼前的景色顷刻间颠倒又匆匆掠过，他的小腿被一只硬邦邦的手拽住向后猛拖——季变的窘境竟在他身上重演了！
道士鬼先前竟是在伪装蛰伏，只等这一刻出其不意地偷袭他。
这份拖拽力完全不容挣扎，他的恐惧情绪都没来得及漫上心头，已经被拖进房间。
最后一秒，他看到的是天师一平静的表情。
眼看着他被抓走，他没有感到半分错愕，惊慌，愤怒或是焦急。
没有扬手投掷黄符，更没有飞身而来把道士鬼制服。
如果说天师一对季变没什么感情，那对于他恐怕到了讨厌的程度。
程涿突然没有了继续攻略的念头。
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摊主都不会比此刻的他更心凉。
房门吱呀一声悠悠关上，漆黑的屋里突然亮起幽暗的红光。
小腿上禁锢着他的力量在进门后便褪去了，他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害怕到不敢睁眼。
“系统，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闷闷道，“门甚至不是砰一声急促关上的，他完全有时间把我拉出去或者陪我挤进来吧。这里有没有危险，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他想害你。
系统还没有回答，他的意识层面中突然多出这样一句话。
难以形容的声线，突兀而直接的方式……
这熟悉的感觉，是……
程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他的面前又多出来一双白皙的手。
手的主人背靠着墙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想害你，以后不要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