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三十几岁有着小肚腩的精英人士涨红了脸。虽然交往之初他就知道易柳有些虚荣,但虚荣成这样,还将他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这让他有些难堪,甚至隐隐后悔。
拉了拉易柳的衣袖,悄声说:“别自取其辱了,这位顾先生本事大着呢,白总很宠他的。”
作为分公司总经理,对集团内部流转的八卦,他略知一二。据总部秘书办透露,白总婚后就变成了居家好男人,若非要事,几乎都不去公司了!
“宠什么宠?”易柳阴沉着一张脸,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
驾校考场外,白云锦坐在车里。
透过半降的车窗,一眼便看见那个屡屡往顾知倦身旁凑的男人,他眯了眯粉眸,抬手将衣领扣解开,露出脖子,使劲掐了几下后,又低头在左手虎口处印下一排红牙印,动作一气呵成。
在司机目瞪口呆的眼神下,他开门下了车,迈步走过去。
“阿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知倦颇有些头疼,这样犯上忤逆的称呼,白云锦似乎叫上瘾了?他双手插兜,抬眸揶揄道:“不是说在车上等吗?外面太阳这么大,等回头白云晒成黑云,哭都来不及。”
白云锦眉眼弯弯:“白云黑云,不都是你的小云朵?”
他挑了个最佳角度站定,微微拉开左手袖口,露出新鲜出炉的牙印,目光看向手腕上的顾知倦同款手表,轻嗔道:“你瞧瞧,都快十二点了,还在这儿磨叽什么呢?你不饿呀?”
两人这一系列互动,易柳和他男朋友脸色皆变了变。
精英男惊了一瞬后赶紧迎上前躬身问好:“白总?您怎么来了?”
“来接我家宝贝啊。”
白云锦唇角牵起一抹笑。他脖子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却神情自若,亲昵地把手搭到顾知倦的臂弯处,宣示主权。
亲自来接?!
易柳压下心中的忿忿不平,谄媚地看向白云锦,“白总好,没想到您这么年轻,这么帅气,不愧是海城有名的商业天才。”
说着,他俏皮地眨眨眼。
“小顾向我提起过您,当初……您是他所有客人中最大方的一个 ,在咱们会所里,就数小顾人缘最好……他离开后,汪女士还来找过小顾好几次呢!”
白云锦表情不变,“是吗?”
他微微一笑,“看来阿倦很受欢迎嘛!可惜真不巧,待会儿我们还有事,就不陪二位多聊了,改日请客。”
“好的好的,白总您忙您的。”精英男死死捏住易柳的手,不停地使眼色,希望对方不要惹事。
易柳不甘地跺了跺脚,识相地闭了嘴。
临走前,白云锦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回头问易柳:“对了,你大阴阳师几级了?”
“啊?”易柳一呆。
白云锦继续输出:“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等级肯定不低吧?”
顾知倦忍俊不禁。
易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偏还不敢说什么,快把自己憋出内伤。
见状,白云锦连个眼神都懒得再施舍,挽着顾知倦扬长而去。
目送二人走远后,易柳低声咒骂:“妈的死小子过河拆桥!”
要不是他,顾知倦那狗东西早饿死在街头桥洞!竟还敢笑话他!狗仗人势的东西!
“凭什么?他不就长了副好脸!”
他这样一副歇斯底里的嘴脸,实在让人倒胃口,精英男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狠狠甩开他的手,“怎么?你嫉妒?”
易柳懵了:“你凶我?你竟然凶我?!”
委屈过后,他那张浓妆精致的脸控制不住皲裂了:“难道你也看上他了?!”
精英男:“……”
易柳是疯了吗?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白总抢人啊!
因为这场偶遇,两人本就不牢固的感情摇摇欲坠,而这些顾知倦并不知情,他此时拉开车门和白云锦一起进了豪车后排。
刚上车,顾知倦就摇上车窗,还拉下了隔离挡板。
后座瞬间变成一个私人领域。
在逼仄的空间里,顾知倦倾身伏在白云锦耳边,喷洒下一片热气,“小云朵,你刚刚说宝贝?谁是宝贝?”
白云锦的脸渐渐染上了绯靡胭脂色。
他僵着身形,搭在膝盖上的手倏忽之间紧捏着质地轻薄的西装裤面料,冷淡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你先告诉我……汪女士是谁?”
顾知倦:“我可不认识什么汪女士。”
“倒是你,脖子上这些红斑怎么来的?嗯?”顾知倦有些焉坏,张开薄唇就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毫无疑问,因为易柳的恭维话,顾知倦也有点别扭,“采访一下,咱们帅气的白总,今天有接到自家宝贝吗?”
白云锦鸦羽般的睫毛微颤,心脏剧烈起伏着,却还尽量保持着外表的平静。殊不知,那一张玉白的脸早已红成了番茄色。他磕磕巴巴道:“接,接到了。”
“是吗?”顾知倦声音沙哑低沉又极富磁性,眼神意味不明地向自己身下一瞥,表情邪魅狂狷:“你接到的是大宝贝还是小宝贝?”
白云锦:“……”
大白天,怎么说起荤话了?
前排还有司机呢!
顾知倦不愿承认,但他现在似乎真的有一点馋男配的身子了,可一想到先前立下的那一堆鲜明的flag,就又立刻切回贤者模式。
不行。
不可。
顾知倦掩唇轻咳一声,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倒打一耙:“小信徒,你又在肖想本君。”
白云锦:“……”
他脸也不红了,睫毛也不抖了,只想扒开神君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他想辩驳却又缓缓低头,指尖死死掐住掌心的软肉:“您多虑了,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凡人,我……”
“你不是。”顾知倦转回头,他很认真地看向白云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在仙神面前,凡人的确渺小又微不足道。”
“但,本君的藏品向来高贵。”
“你不卑贱。”
哈,咋这么双标呢,你是不是觉得你浑身blingbling发着光?
白云锦滚了滚喉,最终默默咽下了心里的吐槽。
或许是觉得自己刚刚贼喊捉贼有点心虚,顾知倦摸了摸裤兜,掏出一样东西递到白云锦手里:“拿着,这是给你的。”
白云锦垂眼看向手心。是一片闪闪发光的……贝壳?
“你不是喜欢这种亮闪闪的东西吗?”顾知倦坐得笔直,余光瞥了一眼呆愣的白云锦,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锯嘴葫芦似的,不肯再多言。
短短几个呼吸间,白云锦眸光微闪,里面包含太多不知名的情绪:“哪儿来的?”
顾知倦:“网购。”
“怎么想到送这个?”
“不是送,是赐。”
白云锦心底浮现一层失落,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将贝壳捧在掌心,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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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深夜,窗外下着大雨。
白云锦又一次从梦魇中惊醒。但今晚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前往地下室的贝壳屋,而是从枕头下取出一片贝壳。
正是顾知倦送他的那片,夜晚会发光,像几百只萤火虫团在一起,亮晶晶的。
自上次念童话书被取笑后,无论白云锦如何明示暗示顾知倦都不为所动,两人又恢复了白天寸步不离、晚上分房睡的局面。
黑暗中,捏着贝壳的指腹青白一片。
多年前他也曾把贝壳当做礼物,想要送给一个人,可那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白氏大宅。
中午时分,一个温柔端庄的娴静女子蹲在温泉池边,她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白嫩柔软的手指伸进水池里。
“阿锦乖,阿锦乖,很快就好了……”
“爸爸很快就回来见妈妈了……”
“你也想见爸爸的对不对?”
水池中,一个小男孩面容朝下,被死死按进水里。
他挣扎着,扑腾着。
像一只意外落入水中,不会游泳的旱鸭子。咕噜咕噜,池水涌进肺里,他的瞳孔慢慢放大,柔纱布裹的窒息感袭来,池水呛进喉管,整个人如同拧紧的喷嘴,心脏弹跳数次才侧旋开喘息的闸门:
“救…救……命……”
声调被水流拉扯到变形。
男孩小小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枚彩色贝壳,那是他想要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
但他的妈妈……
此时正捏着他的脖子,按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往水里摁。
尖利的指甲刺进皮肉。
她癫狂大笑:“死了也好!死了干净!死了他肯定就回来看我了!你是他的亲儿子!他不会不管你的!”
“外面那些小贱/人再得宠又如何!?儿子的葬礼!他一定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明媚的阳光洒下,水里的男孩只觉四肢冰凉,通体彻寒。
水波涟漪下,凄凉和碎裂的最后数秒,他和死神擦肩而过,那张温柔含笑的面容渐渐模糊。
噩梦惊醒,腻了满身惊汗。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大雨倾泄。卧室里,白云锦闭着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蓬松柔软的发梢早已被冷汗浸湿,哗啦啦的雷雨声在黑夜里被无限放大,裹挟着他的思绪他的灵魂,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柔窒息的午后。
在日复一日的惊惧中,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水池仿佛被赋予了魔法,成为了他眼里永远无法挣脱的深渊寒潭。
他死死咬着坚硬的贝壳,咽下即将到嘴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