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和巴迪一个如坐针毡,一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巴迪慌张惊恐地压低声音凑到卡洛马边:“卡洛少爷,这下怎么办?!您可不能丢下我不管,一定要救我啊!”
这时候卡洛一点儿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跟巴迪挨近的样子,心慌意乱地丢下一句“你放心”的敷衍,胡乱踢着马肚跟他拉开了距离。
巴迪哪里看不出卡洛大难临头想要撇干净自己的念头,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要是被教会查出来,不论是卡洛还是诺兰,只不过是会被社交圈孤立,家族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但他这个仆人带着一个诅咒雕像涉嫌谋害一群贵族少爷,后果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行,他要自救!
巴迪落在队伍的最后面,趁着所有人只注意着寻找猎物的时候,悄悄往旁边的岔道探出步子……
“砰——”
巴迪颤抖着跌落在泥地上,目眦欲裂地瞪视着他身前的树干,那儿有一个新鲜的枪痕,焦黑一片,散发着呛鼻的火药味。
林忽缓缓收回还在冒着白烟的枪口,对看过来的众人淡然道:“眼花了,还以为看到一只大黑耗子跑过去。”
那几个男爵家少爷嘲笑起来:“哈哈,你也太逊了吧,出来打猎居然把弹药浪费在老鼠身上?”
林忽无所谓地继续把玩着猎/木仓,“那么,你们有其他猎物可打吗?”
男爵少爷们一时无言以对,因为今天的确格外不顺,他们从出发一路上到现在,还没碰上任何猎物。
一人嘀咕抱怨道:“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好像完全没有动物出来?”
没有猎物的狩猎活动一点趣味都没有,又这么徒劳地空走了一段山路后,萨博提议去看看他以前安置的兽夹,众人才振奋了起来。
萨博兴致高昂地说起自己的战绩:“我每年都订做新的兽夹投放进林子里,十个里面最少都会有两三个‘中标’,去年收获了一张非常漂亮的黑熊皮,送给了东区大主教……”
然而今天的运气奇差,他们一连去了五个放置处,都没有发现猎物中标的身影,甚至有三处连兽夹都不翼而飞了。
萨博的脸色十分黑沉,因为将兽夹固定在旁边树桩的锁链被钳断了,野兽无法做到,肯定是人为拆除的。
“一定是住在这片林子的人干的,这些下贱的山民盗贼,竟敢偷窃我的财产!”萨博觉得脸面无光,火冒三丈地朝仆人低吼道:“汉克,马上去警署报案,我要让这些贱民知道私吞贵族财产的后果!”
仆人还未应声,四周就毫无预警地响起嗖嗖破空声,一阵弓箭雨将他们包围住了。
“谁?!谁在偷袭!”
仆人们慌作一团,抱头乱窜,少爷们也满面惊恐地拉住受惊腾起的马儿。
林忽半眯着眼,迅速一一扫过箭头的落点,发现全都射在与人群偏差很远的树干、地面上,力道也不深,看上去不像是要他们的命,倒更像是在警告和驱逐。
他立即叮嘱丹尔:“别乱跑,在马后躲好。”
另一边的萨博又惶恐又震怒,朝他仆人里一个雇佣来的猎手尖声嚷道:“是山民!快、快用猎努!杀了他们!”
林忽冷眼看着那彪悍的猎手装上满是钩刺的箭头,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枪打向那柄即将发射的努身。
“啊!”猎手的腕子被震得发麻,沉重的黑钢猎努从手里掉落下来。
“……你?!”萨博发现是林忽,怒不可歇地瞪向他,“你在干什么好事?!”
林忽冷冷地回视他:“对方没有想要杀我们。”
萨博只觉得这话不可理喻,“这些贱民对我们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死罪了!还愣着干什么,都上去捉住他们!”
公子哥们带来打猎的仆人基本都身强力壮,再加上一个雇佣猎手,他们从最初的兵荒马乱反应过来之后,听令硬着头皮群拥而上,火/木仓乱射一通,还真驱赶掉了隐藏在附近灌木里的偷袭者,并且生擒了其中一个。
被押到人前的是个约摸十二、三岁的男孩,衣衫陈旧,戴着一些兽牙、石头、草叶的装饰物,腰间别着手工的木制箭筒,一目了然的山民打扮。
少爷们咬牙切齿地将他围住,“好啊,果然是这群山野刁民,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森林里埋伏,想要谋财害命?!”
“我们没有要谋财害命!”男孩倔强地挣扎着。
萨博指着满地散落的弓箭,冷笑道:“这还不是谋害?你们是不是见到进山狩猎的队伍起了歹毒贪念,企图要杀了我们,拿走财物?”
男孩被凶横的仆人摁押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叫道:“不,我们没想做坏事,只是想吓唬你们离开而已。”
“为什么?”
男孩黑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愤恨,“你们每年放在林子里的那种重型锁扣兽夹,是违反教会的林猎禁令的,进山的人一个不慎就会落入陷阱,这样会害很多人变成残废、甚至丢掉性命!”
萨博愣了愣,然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重重地嗤了一声:“哦?那你们向教会举报了么?”
男孩咬着唇沉默不语。
萨博冷笑着道:“我猜,没有人理你们吧?小子,我就大发善心地告诉你吧,那些猎具我可没在王都城内的狩猎林里乱用,这里是郊区野外的开放山林,谁也管不到这儿来,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男孩咬牙道:“可是,这片森林里生活着很多人,这儿也是山民们赖以生存的主要区域,你不该枉顾人命……”
萨博耐心耗尽地打断他,嗤道:“那又关我什么事?谁叫你们选择住在这种荒郊野岭,不去安稳良序的王城内生活?狼选择吃肉,兔子选择吃草,这都是你们自己选择的人生,怪我做什么?”
他居高临下地踢了踢男孩,“兔子抱怨草地被毁了活不下去,去学吃肉不就好了?是你们自己低贱又懒惰,不努力提高生活,凭什么反倒要限制我玩乐的兴致?”
男孩呆住了,这番不要脸的歪理令他出离的震惊和愤怒,扭着被压在泥地上的脸痛苦地瞪住萨博。
他们从未有得选择,却还要被指责自作自受、不识好歹;他们拼命维护的生存权利,在萨博等人眼里只不过是妨碍玩乐的麻烦。
男孩悲戚地阖上了眼睛。
众人兴奋地讨论纷纷:“怎么处理这小崽子?”
萨博盘算了一会,眼放精光道:“先留着命,绑在马后拖着走。也许他的同伙还会来救人,用他把那群贱民都钓上钩一网打尽,再全部扭送去警署。”
“好主意,就这么办,叫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哈哈,竟然蠢到谋害贵族,有我们这么多人作证,一定能把这群狂徒送上绞刑架。”
说得起劲间,有人忽然道:“咦,你们有没有听到狼嚎?”
“听错了吧?这儿又不是深山,人迹活动也多,哪有狼群。”
“啊、啊啊——!”
一道粗噶的尖叫划过众人耳膜,他们顺声望去,一个男人从灌木丛角落踉跄着连滚带爬跑出来。
那是试图趁人不备,偷溜跑路的巴迪。
巴迪的模样好似遭受了什么惊吓,嘴唇苍白、语不连贯地颤声道:“那那里……有、有好多……好多的……”
“很多什么?”少爷们精神一振,“难道是发现山民同伙了?”
仆人挟着腿软的巴迪,一众少爷兴致勃勃地朝他滚落出来的方向赶过去。
然而在那灌木丛后却没看见一个人影,萨博顿时不悦地质问巴迪:“人呢?”
“不……不是……”巴迪惊恐地紧盯着地上一个方向,一副想要赶紧逃离的害怕神色。
一个走得最近的少爷尖叫起来,“怎么又是这玩意儿……你们快过来看看!”
众人走过去一看,纷纷倒抽一口寒气。
就在巴迪紧盯的那个方位上,有一方半掩着泥的新鲜土坑,里面埋着密密麻麻的小物件,光是暴露在土面上的就有好几十个,仿若复制粘贴一般,每个物件都是相同的模样、相同的摆放。
那是数不清的,许许多多狼犬形小陶像。
此时每个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吸气吞咽声,他们这才突然惊觉,这里太黑了,太静了。
鼻息间飘过令人晕眩的腐败酸气,他们好像踏进了一片异常繁茂的区域,各种树冠、藤蔓遮天蔽日,将这里变得潮湿、暗沉、混沌,完全不该是春日的晌午该有的光景。
在这样阴寒森然的环境中,土坑中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狼犬正将头颅朝向人群,仿若有生命一般与他们对视着,这诡异的场景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萨博艰难地将唾液吞下,哑声道:“我、我觉得,我们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他朦朦胧胧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气息,但具体的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因为他的“察”等级灵感上个月才刚刚用魔药突破成功,还不能稳定发挥,偏偏现在就该死地掉链子了。
“咔擦、咔擦……”
从那些浓郁沉暗的林木角落里,传出踩踏枯枝落叶的窸窣声,本该不大的动静,此时却被死寂衬托得格外清晰,与众人错乱加速的心脏砰跳声交织在一起。
无数成对的红色光点摇曳晃荡,随后一只只无毛的狼犬相继从黑暗中往外走出,挤挤挨挨、密密匝匝。
它们张开淌落着腐臭涎水的嘴,朝被包围在中间的弱小人类发出地狱恶咒一般的低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