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这些,秦虞之又将当年,楚神医如何从南疆皇族之中逃出来,如何探访各种深山老林拜师,如何成为一代神医的辛酸经历,一一讲给兰溪。
这些东西,自家师父自小就在他耳边磨来磨去,他听了无数遍了,如今终于找到人可以分享了。
聊完琐事后,他大手一挥,道“那些关于蛊虫的技法和知识,师父虽未倾囊相授,但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所以蛊虫之事,不用找别人,找我就对了。”
兰溪深深地看他一眼。
“那你,可知道什么是命蛊?”
萧长卿性命垂危之际,靠桑桑命蛊救活之事,她未告诉任何人,连絮儿也瞒着。
想必,这远在千里之外的秦虞之,也不知此事吧。
秦虞之拍了一下大腿,“你说的,可是那南疆女子用精血寄养的命蛊?”
兰溪点头。
桑桑也是这么说的。 𝙢.𝓥🄾𝙙𝓣𝙒.𝓛𝓐
秦虞之便解释道。
“此种命蛊,一般都是家族传承,传女不传男。”
“身体内寄养命蛊之人,虽会被蛊虫吸食精血,但自身,会因为蛊虫的原因,百毒不侵。”
“而且,自身的血液,也会有治病解毒的功效。”
“南疆瘴气多,毒虫也多,中毒之人,更数不胜数。”
“所以,这些身带命蛊的女子,往往在部落里,都是医者的角色,座上宾的角色。”
“当然,这仅限于那些偏僻的地方。”
“在南疆大一些的城镇之中,多的是医术高超的好大夫,携带命蛊之人的这点微末的解毒之术,便兴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这些,兰溪都了解过。
她好奇的是命蛊的另一种功能。
“听说,命蛊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秦虞之眉头微皱。
“没有这个说法。”
他断然回绝,“若一个命蛊能救人一命,那那些南疆的达官贵族们,绝对会将这些身带命蛊的女子,全都圈养起来,以备性命垂危之时的不时之需。”
兰溪手指,攥住了身下的垫子。
她心头,涌起不安。
不是的,桑桑不是这么说的。
萧长卿的命,也是靠命蛊才救下来的。
当日他为她挡剑,若非桑桑用命蛊渡他,他绝无活得可能!
秦虞之摇头道“命蛊只能帮助身带命蛊的人,身体更健康些,无法作用到其他人身上……”
他顿了顿,又忽然道。
“不过,倒有一种可能——”
兰溪手指缩紧,指甲掐着垫子,微微泛白。
声音,也染上凝重。
“什么可能?”
秦虞之解释道“其实命蛊,之所以由女子传承,是因为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情蛊。”
“古时候的南疆,以女子为尊。”
“那时的女子,人人都养有本命蛊。”
“这本命蛊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束缚自己的丈夫。”
“将命蛊渡到自己丈夫身上时,不仅可以改善丈夫的体质,让丈夫身体健壮,承担更多的劳力和重活,还会吞噬丈夫的一些记忆,尤其是跟其他女子相关的记忆。”
“他会忘记生命中的,其他的所有女人。一切的记忆,都会归拢到给他下情蛊之人的身上。”
“他会对自己的妻子忠贞不二。”
“无论多英雄的丈夫,但凡中了这情蛊,便会成为那女子的裙下之臣……”
“所以,即便知道这情蛊,有增强体质的作用,如今的苗疆男子,也不会为了这点儿事儿,而让女子为自己下情蛊。”
“谁不想左拥右抱,谁不想妻妾成群呢?”
秦虞之说完,久久没等到兰溪的回话。
他抬头看了兰溪一眼。
却发现后者的面色,惨白如霜。
“太后娘娘?”
秦虞之叫了一声,将失神的兰溪,从云游之中扯回现实。
可兰溪面上的苍白之色,却未少半分。
红唇微动,声音,是许久没出现过的忐忑。
“所以,中了命蛊之人,会忘了其他女子?只记得……给他下蛊的人?”
秦虞之点头,肯定,“师父当年亲口告诉我的,绝不会有错。”
兰溪抓着身下垫子的手,骤然脱力。
一直撑着她的那股戾气,也像是倏然之间,尽数溃散一般。
她身体有些不稳。
扶着身旁的桌子,才勉强坐稳。
只是那落在桌面上的右手,青筋毕露,微微发抖。
“中了命蛊的男子,是不是还需要下蛊之人的精血?日日喂养?”
秦虞之摆手。
“确实有这个说法,但师父告诉我,这都是民间女子糊弄那些男人的把戏。”
“日日喂养精血,会加深蛊虫对男子的影响,男子会对那妻子,越来越顺从,越来越听话……”
“单纯从补益身体的角度来说,很多药物都可以代替那精血的功效。”
“我这边的配方,就有不下三道。”
“配出来,给我。”
兰溪突然下令。
秦虞之噎住。
接着,咬牙切齿,“我虽进宫来看你!可却不是你的手下!凭什么你要对我颐指气使的?我又凭什么听你的?!”
若这兰溪好好说话,他倒也不是不能给这药方。
可你听她的语气……
把他当什么!
兰溪深吸一口气,目色愈发坚定,声音愈发冷静。
“配出三年的量,哀家就告诉你兰絮的真实消息。”
秦虞之后面的骂句憋在口中。
“你,你……”
你了好久,最后狠狠叹了一声。
哎!
这兰太后算是捏准他的命门了!
“先配一年!”
秦虞之恼怒道“一年后你若还需要,让二小姐过来找我!”
兰溪点头。
“可。”
……
三日后。
被锁在药房之中的秦虞之,顶着一对熊猫眼,脚步虚浮,双臂无力地砸响了那房门。
门外,一直候着的青鸾,朗声问道。
“神医大人您可配好了一年的药?”
秦虞之胸口一痛,指天大骂。
“就是蛮夷那群吃人肉的家伙,都没有你们主子狠辣残忍!”
“老子进宫是来拜访她的的,老子还是兰丞相的救命恩人!可你看看她都干了什么事?把我锁在这药房之中,命我配制三百六十一丸补益药!”
“还把门从外锁住,让我吃喝拉撒全都在里面解决,药不配好不准出去……”
“你们主子怎能如此残暴!”
青鸾揉了揉耳朵,目标
明确。
“神医大人,一年的药,您可配好了?”
秦虞之气结。
扭头看着桌子上那摆了一排的瓷瓶,气得恨不得将他们都踹碎!
可这些药,是他重获自由的希望……
他不得不压下胸腔处那蓬勃的怒意,愤愤道“配好了!现在可以开门了吧?”
门外,青鸾用指尖戳开那纸糊的窗户,往里看去。
确定好是一百多瓶,每瓶装了三粒后,她也揉了揉等地酸痛的药,从腰间抽出那药房的钥匙,打开那七把大锁,将这位神医大人放出来。
语气和态度,跟三天前截然不同。
毕竟…… 𝙢.𝙫𝕆𝔻𝓣🅆.𝕃𝙖
对娘娘有用的人!她乐意奉承着!
青鸾躬身挤进屋子。
搀扶着秦虞之往外走,“神医大人您辛苦了!”
“神医大人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楚神医的爱徒,能在短短三日配出这么多幅神药,您将来的成就,一定比您师父更大!”
秦虞之面色仍然漆黑似铁,下巴上的每一个冒起的胡渣子,都在表达他强烈的愤懑和不满。
“别说这堆瞎话来诓我!”
“兰溪呢?!”
他连尊卑都搁在脑后了。
怒道“二小姐的消息什么时候给我!”
青鸾听他仍记挂着这事,倒认真看了他一眼。
不错。
对二小姐,倒有几番真心。
青鸾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那日二小姐烧了乾清宫后,便溜出皇宫。”
“可是在宫外,却遇到了当初假死逃走的兰义公子。”
“二小姐对那兰义恨之入骨,追了上去,谁知却落入了枢北王的圈套……”
……
“后来为了救回二小姐,我们主子连夜出宫,追至那山林之中……”
“二小姐聪明之至,从那群人手中逃出,却再无音讯。”
“这一个多月,我们主子已差了上千人,日日去山中搜寻二小姐的踪迹,但仍一无所获……”
……
秦虞之的满腔怒意,变成了满眼的不可置信。
声音里,带着席卷而来的惊慌。
“所以……二小姐在密林中失踪一月有余……生死未知?!”
青鸾垂头,以作答复。
她同这位兰二小姐的交集并不深。
不像凝霜姐姐和腮雪姐姐那般,忧愁至极。
但她也心疼主子。
这一个多月来,她负责夜间给主子守房。
常常听到主子从噩梦中惊醒,一遍遍叫着絮儿……
二小姐,凶多吉少。
但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生还的希望,主子都不会放弃的。
秦虞之更是如此。
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青鸾,带着不被常人理解的焦躁。
“是哪座山!我去找她!”
青鸾叹了一声。
主子……果然料事如神。
青鸾指了指芝兰殿外的长巷。
“主子已给您备了车驾侍卫,还备了在山中的吃食物件,待会儿,侍卫会带您进山找人。”
“您想找多久便找多久……”
秦虞之跌跌撞撞地冲出药房,二话不说,直奔巷外。
……
秦虞之离开的消息,传到兰溪耳边
读的是礼记。
“国家靡敝,则车不雕几,甲不组腾,食器不刻镂,君子不履丝,马不常秣……”
萧钰然叹道“若真能做到如此,国家,也不会靡敝了……”
兰溪为他解释。
“所以要防患于未然,从一开始便要断绝奢靡之像,才能断绝未来的靡敝之事。”
“恩,钰然记得了。”
容颜倾城的女子,闲坐在窗前,指着那书上的字迹,细细地为少年做讲解。
摆在书卷旁边的山楂裹丝糕,为这满屋的墨色,添了一分艳红。
色彩的碰撞,让这一幕,变得温馨至极。
进来回话的青鸾,看到这一幕后,实在不忍心打扰。
可她的脚步声,还是惊扰了那窗边的少年。
少年抬头,看见是青鸾后,礼貌道“青鸾姐姐。”
青鸾快步走来。
对他点了点头后,凑到兰溪耳边,将秦虞之已乘车驾快马离开的事,告诉兰溪。
兰溪垂下眸子。
整个人,明明坐在窗下,明明阳光遍撒全身。
却仍是满身清冷,晦暗。
她轻声道,“知道了。”
也许……秦虞之真的能寻到妹妹呢?
兰溪合上书卷,对萧钰然道“你先回屋温书吧,待会儿太傅过来还要考校你近日的功课呢。”
“好,母后照顾好自己,孩儿告退了。”
萧钰然快速地将桌上的书本收起,行礼离开,离开时,为了讨兰溪开心,特意夹了一块那山楂点心塞入嘴中。
他最怕酸。
所以那山楂一入口,便激得他龇牙咧嘴,愁眉苦脸。
少了几分肃穆沉重,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好酸!黄姑姑肯定又没加蜂蜜!”
萧钰然抱怨道。
兰溪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姑姑真是太过分了,回头,母后替你罚她!”
萧钰然仰头,努力将那糕点咽下,“母后准备怎么罚?”
兰溪对他眨眼。
“让黄姑姑用山楂,做出一道没有任何酸味的点心,如何?”
萧钰然也笑开了。
“行!我负责鉴定!但凡有半点酸味……便罚黄姑姑给我连做三日的酒酿圆子!”
他爱甜食,但黄姑姑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总不爱放糖。
带着甜味的,必须放糖的酒酿圆子,便成了他的心头好。
兰溪笑着抹了抹他柔软的发,温声道。
“好。”
屋内压抑沉闷的气氛,便也跟着散了些。
等萧钰然回自己房后。
兰溪面上的笑意,才缓缓淡下来。
她盯着窗外,那褪去红色的杏李之花,感受着这快速消散的春日,疾驰而来的夏日,眼底,滑过些留恋之色。
去夏,她还和妹妹……一起采荷呢。
青鸾断断续续地回话,将兰溪从回忆里唤回来。
“一百多个瓷瓶,每样里装了三粒。”
“奴婢特意叫太医过来瞧了瞧,都是一样的性状,都是补益气血的。”
“咱们是先放在库房里,还是……”
“不必存放。”
兰溪收敛神色,吩咐道。
“全装起来,你提着,和哀家一起去趟碧落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