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瓦红墙的宫殿深处,冷宫是连野猫都懒得光顾的地方。
这儿的风,好似刮骨刀,恨不得刮走人身上最后一丝暖意。
昏暗的破殿内。
浑身缟素的女人坐在殿门口,看着漫天飞雪。 𝕄.🅅🄾𝙙𝙏𝙒.𝓛🄰
她年岁不过三十出头,但已无比苍老。
满是沟壑与皱纹的脸上,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绝色骨相。
一双眼睛,极大,深深地凹进去,没有半点美感,只余麻木……
她木然地盯着这漫天飞雪,直到——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似乎来了很多人,步伐紧密却有序。
两个穿着冬青色常服的太监,在前引路,四个穿着碧衣的宫女,撑着竹伞,簇拥着一对贵人来到这破败的冷宫废苑。
男子身穿九爪暗纹的黑色龙袍,身姿挺拔,眉宇间满是轩昂之气,仪度不凡。
女人则一身鹅黄色的宫裙,脖上围着没有任何杂色的雪狐皮,将她本就清秀娇柔的五官,衬托得愈发精致怜人。
二人依偎在一起,好似菟丝子攀附在遒劲的古树上一般。
天造地设。
引路的太监介绍道“陛下,皇后娘娘,这就是那兰氏贱人住的地方。”
被称为皇后娘娘的女子,抿唇轻笑,声音似铃铛般清脆,“别这么说,好歹她也是陛下的元后,虽然已经被废了,但也算不上贱人……”
那小太监却一脸鄙夷地说“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兰氏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宫女还不堪,为了得到好处,竟然委身于一个大她三十多岁的老太监,天天在房里叫到半夜……她这样的人住在冷宫……咱们冷宫可瞧不上她!”
女人掩唇,故作惊讶,“不可能吧?姐姐年轻时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呢!清高极了!怎么会做这种事……”
“行了,你退下吧。”
帝王吩咐一声,打断了身边女子跟小太监的对话。
语罢,抬脚往殿内走去。
一进来,便看见殿门口,穿着破衣麻布,宛如疯子一般枯坐的老妇。
“兰溪?”
他有些惊讶。
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才色冠绝京城的女人,十年不见,已比乡下刨食的老妇还不堪。
而兰溪浑浊的眸子,也动了动。
她从那十年如一日的浑噩中,慢慢苏醒,眼底,带着让着心悸的恨意。
声音,是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嘶哑。
“你……还敢来见我?”
“当真不怕我索你狗命吗?”
她的对面,已称帝十年的萧烨,被这声音里刺骨的恨意惊了一下。
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掩去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心虚,“帝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你兰家被除是早晚的事。朕已留了你一命,你还要如何?”
“留我一命?”
兰溪听到这虚伪至极的话,忍不住笑了。
似是嘲笑自己少年时的荒唐和愚蠢。
似是嘲笑这不公的人间道。
她仰头,本应古井无波的双眸,微微扭曲,“你杀尽我兰家满门九百四十七口,火烧我兰府整整十日,除尽我兰氏门生数万学子……如今,你留我一命……我就要感谢你吗?”
“萧烨啊萧烨……我爹扶你上位,何错之有?”
“你最后怎么回报他的?将一个一身清名之人,赤身裸体地拉到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之面……将他凌迟处死。”
“在那高不可攀的金銮殿上……你说,他若跪你,你便放他来见我一面……”
“他为了我这个不孝女……下跪给你这个畜生,给你这个毒夫!”
“而你呢?“
“你食言而肥!笑着看他死不瞑目!”
兰溪每每想起那一幕,便觉得痛入骨髓。
冷宫十年的折磨,都比不过那剜心之痛!
那个从牙牙学语便将她捧到掌心的
父亲啊……那个会笑着叫她溪儿的父亲啊……
兰溪猛地起身,冲到萧烨身边,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未经修剪的指甲硬如铁皮,在萧烨脸上刮起五道狭长的血痕。
侍卫们措手不及,立刻飞身上来将兰溪捉住,接着,往她后腿窝的地方狠狠一踹,逼她跪下。
“阿烨!你没事吧!”
皇后玉媚儿急忙赶过来,心痛的看着萧烨脸上的血痕,怒视兰溪,“你这个贱人!当初是你私通外男淫秽后宫在先,你们兰氏蓄意谋反在后,如今阿烨哥哥念着旧情留你一命,你不仅不感恩,怎敢动手伤人?!”
兰溪被压迫着伏跪在地上。
她想起身,但侍卫的力气极大,恨不得将她焊死在地上,她只能以这种最屈辱的方式,去面对这两个恬不知耻的禽兽。
“又没有外人,玉媚儿……你给我装什么好人?”
兰溪的声音,讥讽又刻薄。 𝙢.🅅𝕆🅳𝕋🅆.𝓛𝙖
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兰家女娥了,
她的天真已死。
“那碗带了春药的酒……是你亲手递给我的?你怎么有脸来怪我秽乱后宫?”
“当年……我可怜你是个孤女,让萧烨把你收入后宫,给你一席容身之地……到头来……一片善心喂了狗!”
“还有你……萧烨……”
十年了,终于见到这对狗男女了。
兰溪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她颤抖的,指着那一对披着服的畜生,痛骂。
“你萧烨若算个男人!自己去夺天下去!臭虫一样龌龊的人,谁给你的胆子去觊觎皇位?”
“为了那狗屁的野心,你怎么筹谋算计都无所谓,可你为何要欺骗我的感情?自十三岁啊……费尽心思哄我……诱我对你动情……”
“我兰家是百年清贵世家……我父亲是个纯臣!可他为了满足我这点儿情爱的痴愿……毁了百年清誉,插手朝政,支撑你上位……”
“而你登基为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
……
兰溪的恨意,好似恶鬼一般。
脸上的刺疼,也让萧烨满心烦闷。
看着宛如疯妇的兰溪,他有些后悔,为何今日心血来潮要来冷宫一趟?
平白污了好心情!
而一旁的玉媚儿,眼底则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依偎在萧烨耳边,娇声道,“阿烨……孩子在肚子里踢我了,他一定也讨厌这个地方……咱们回去吧?”
语罢,轻蔑的,撇了一眼跪地的兰溪。
你是兰家女又如何,你入府时不屑一顾又如何?你清高冷傲又如何?如今皇椅上坐着我心爱的男人……我不仅是皇后,还是他最爱的女人,还怀了龙子……
“也好,回宫吧。”
萧烨如今已是天下至尊,无比厌恶那些跟他翻旧账的故人。
成王败寇……他无错!
揽住身边的玉媚儿,转身欲走。
下一刻。
兰溪疯了一般从侍卫手下冲出去,强忍着那骨头错位的剧痛,狠狠撞在玉媚儿隆起的腹部上——
眼底,是染血的疯狂。
她一日未死,谁也别想好过!
砰。
鲜血顺着裙角流了满地,染红了一地雪色。
“阿烨——阿烨!我的孩子!”
玉媚儿惊恐地尖叫,面色苍白如纸,浑身疼得发抖。
萧烨陡然失态,惊慌的将她横抱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出冷宫,离去之前,不忘吩咐身后的侍卫——
“兰氏贱奴!乱棍打死!”
……
正隆十一年冬。
皇后意外小产,流出一个五个月已成型的男胎,举国哀悼。
正隆十一年冬。
冷宫抬出一具七零八落肢体不全的女尸,一席草席,扔入乱葬岗,野狗们一涌而至,瞬间瓜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