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离那场火灾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医院还是十分忙碌,走廊里到处都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患者的哀嚎,以及亲属的哭泣。
因为一整栋楼人数很多,床位严重不足,轻伤的人干脆没有病房安排,只能直接在走廊里消毒包扎,所以病人不满地与医生争吵的声音也到处都是。
这哪里是甜点,说是一顿晚饭也不为过。我板了板表情,努力别把愉悦的情绪浮在脸上,微微酝酿下后带着手提包焦急地往医院内部跑着,和其他家属没什么两样。
“还是没能联系上家属吗?”
“是的,这孩子提供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啊,先生!您是涌太的家属吗?”本来在和同事交谈的护士看见直直走过来的我,误以为我是冲着这间病房来的,急急忙忙拦过来:“涌太很幸运,没有伤的太重,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这孩子对于消防员为了救下自己而牺牲的这件事无法接受,他现在特别需要家人的陪伴和疏导……”
我礼貌地打断这位着急的护士:“很抱歉,我并不是他的家人,我是过来看望朋友的。”
“非常抱歉先生,打扰到您了。”护士向我鞠躬道歉,但语气里有无法掩饰的失落与焦虑,看来这个叫涌太的男孩精神情况不太好,而可以救下患者身体的医生们对此却无能为力。
我思索了一下,微笑着提议:“我现在没什么事,如果你们放心的话,可以让我试着去安抚一下他。”
2.
涌太放在被子外的右臂被纱布厚厚包裹,左脚打着石膏吊起,可他整个人却像感受不到痛苦一般,面无表情地仰躺着。他不哭不闹,也不说话,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打眼望去如同灵魂早已离开了身体,只剩下一具空壳。
这也让我明白为什么护士那么焦急了,因为谁都不会怀疑这个男孩不知何时会爆起,做出疯狂的事情。
“涌太。”我选择了最普通的打招呼方式。本做好了他不会理我的打算,没想到涌太微微偏头,把视线放在了我的身上,轻声回复道“你好……”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忘记保持礼貌吗?
隔壁病床的家属看见我对涌太说话,热情地递过来一把椅子。这位有些发福的中年女性高兴道:“您可终于来看涌太啦。这孩子一个人在这,我们这些陌生人看着都觉得可怜,一直念叨着他爸妈什么时候能赶到,这下好了,快,快坐下好好陪陪孩子。”
“啊,多谢多谢。”其实我不是涌太家人,但也没必要澄清这个误会。我把包放下,坐在涌太的病床边,看着这个木然的孩子,用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询问:“护士姐姐一直没能联系上涌太的父母,所以我这个知心哥哥来帮你排忧解难。有什么烦恼,可以和哥哥说哦。”
嗯,我知道这称呼很肉麻,可原谅我吧,怎么和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沟通这件事又不是必修课。
涌太平静看着我,带着被浓烟呛过后没有恢复的嗓音说:“不好意思,给护士姐姐和哥哥添麻烦了。医药费可能得等联系到爸爸妈妈才能打过来……”
“不是医药费的问题啦。涌太现在很需要扑在父母的怀抱里,好好哭一场不是吗?”
“……”
他沉默了。这句话好像让他想起了什么,闭了闭眼,过了大概十秒左右才开口:“以前……以前我被坏人勒索,挨了打,他们也没回来过。 ‘事情解决了不就行了吗?我们回来又做不到什么。’他们,是这么说的。”
一个缺爱,对父母失望,却又乖巧懂事的孩子。
我毫不客气地揭了他的伤疤:“涌太是在愧疚吗,对于救了你的消防员牺牲了这件事。”还好我压低了音量,不然隔壁那位好心的阿姨绝对会指责我不会说话。而唯一听到的涌太,按照刚刚我了解的性格,也不会大声嚷嚷。
他是不想给谁添麻烦的。
对于父母没有消息这件事保持冷静的涌太,这时却瞬间红了眼眶。他没有受伤的左手攥成了拳头,努力地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鼻头微红,带着哭腔说:“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因为晃动没拿稳水壶,要不是我被砸伤了脚,我就可以早些跑出去,消防员叔叔就不用来救我,不用把面具扣在我的脸上,不会自己倒在那片火海里……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唯一帮助我的人……”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柔声对男孩说:“让眼泪掉下来吧。”
话音刚落,他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滚落,钻入鬓角的头发。
这咸涩的眼泪除了发泄情绪外,没有任何作用,扑不灭涌太记忆里的火焰,救不活那个死去的英雄。
把已经被打湿的纸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后,我把包里那本自己的短篇故事拿了出来,摆在他眼前:“涌太知道吗,人会有灵魂的。哥哥今天看了这本书,上面说,如果有强大的信念,就能赋予力量。说不定,能让唯一在你需要帮助时救下你的叔叔的灵魂,顺着你的意念回到人间哦。”
“……真的?”
“试试看怎样?如果是假的也没什么损耗,如果是真的,你就能让他回来。”
男孩有些颤抖地接过那本书,他半信半疑,但肯定会去做,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一种偏执的情绪浮现出来。
“井野先生,涌太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恢复活力啦,我想接下来没有什么问题了。”
“太好了,真是多谢您了!我们虽然终于打通了电话,但涌太的家长完全不肯过来看孩子,说人在国外,来回很麻烦,人没事就没必要折腾一趟了。虽然有把医药费转过来,但这,这,啊真的是,什么父母嘛!!”
看着义愤填膺的护士,我只是附和几句就离开了医院。
可真要多谢这对父母了。
好了,还得赶下一个场子呢。
3.
天色已晚,餐厅点亮了屋顶上造型精致的三盏吊灯。我把鳗鱼汁浇在米饭上,简单拌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塞一大口。
“魔神,也能和人类一样吃饭吗?”坐在我对面的居间惠并没有这么放松,虽然看起来是两个熟人一起聚餐的气氛,可事实上她一直保持着警惕。
专用的联络器保持着开启的状态,放在居间惠的左手边,机器把我和她的谈话传给队友们,同时,斜对桌也坐着一个人:胜利队的指挥宗方。
光明正大的戒备,是她的诚意。而和平相处,便是我的诚意。
“怎么说我曾经也是人类嘛,这些东西这么好吃,就算用不上也不想拒绝呀。”我把食物咽下,喝半杯水漱漱口,又擦了擦嘴,才回答居间惠。
这无可挑剔的礼仪让她更加疑惑,此行就是为了搞清真相,于是居间惠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魔神的,又是因为什么?”
“时间正如你猜测的那样,是五个月前的那次怪兽袭击。我在事故中死去,脱离了身体,然后就变成了一个非人类。至于为什么死后会这样,我自己都搞不明白。”说着,我摊了摊手,微笑道:“说不定我在出生时甚至还是胎儿时被外星人寄宿了,也说不定在我死的时候受到了什么辐射被改变了。”
居间惠沉思片刻,回头与宗方交换了个眼神,继续和我交谈:“为什么你的父母突然对你那么愤怒,甚至都不能向他们提起你?”
哦?说真的,这几个月我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们,因为自己关于活着时的记忆很破碎,很多东西甚至是通过自己的日记来还原出的,或许是我死前伤到了脑袋?因为记忆缺失,以及身份的变化,连带着我对家人的感情也没有了,所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本来还有些苦恼万一哪天父母主动找我,该怎么应付过去呢,这下省了不少事。
“或许是我因为什么事情与他们发生了很严重的争吵吧,意念不合之类的。我活着的事情有些忘记了。这是真话哦,别用这种 ‘你扯谎’ 的眼神看我啦,起初我连自己家都很陌生,甚至都会怀疑这房子是不是我自己买的。”
“忘记了很多事,也会改变你惧怕的东西吗。”
“惧怕的……emmmmm,这就是为啥刚刚在店门口你的队员往我身上扔狗的原因?”我语气微妙地指着宗方,他板着脸注视着我,并没有说话。
宗方一直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看来是来撑场子,威慑一下我的。
好怕怕哟。棒读。
居间惠点头,将几张资料递了过来:“你以前特别怕犬类,别说靠近,哪怕是远远看着都会惊慌不安。”
“我现在不是人类,过去害怕的事物自然会发生改变。何况”,我翻动纸页,空出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记忆,组成一个人。记忆遗失部分,又添加部分,这个人还是以前的人吗?”
“那么,现在身为怪兽的你,还有人类的情感吗?或者说,还会再次对人类出手吗?”
“不会出手,也不会刻意帮忙。”我放下比我自己知道的都详细的资料,回答道:“迪迦要挟了我,我不得不安分下来。帮你们人类打几次敌人,只是因为那几个太棘手,不解决掉我的生存也会受到影响。”
GUTS指挥室里旁听的大古:???要挟你?迪迦要挟你??到底是谁要挟谁啊一开始???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居间惠双手交握撑在桌面,用属于一个队长的气势盯着我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接近大古?”
“因为我需要了解,你们胜利队对偶尔出现的魔神是怎样的态度,我好做相应的应对措施。而在你们之中,圆大古是最不麻烦的一个,打好了关系,哪怕有一天身份暴露,也会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而减少敌意。”
“嗯……”指挥室的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挠头的大古。
“这点还真没有说错呢。”丽娜点点头肯定道。
“是啊,这要是我,肯定一枪打过去了。”新城也这样赞同。
“我对友好的怪兽也很平和啊,魔神怎么不找我?”堀井抗议道,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希望魔神真的找上来。
“或许是怕你研究出破解他能力的机器吧,那个能操控人类情绪的紫色烟雾。排除到最后,好说话的只有大古了不是吗。”野瑞笑着回答。
“诶,怎么就是我了?”大古不服输的试图给自己辩解,可惜并没有人听他的。
他郁闷地鼓起脸颊:井野你这家伙编瞎话干嘛还连带着我啊。
“我是否解答了您所有的疑惑呢?”我把最后一口鳗鱼咽肚,喝光杯中剩下的水,满足地问道。不过我并不打算等居间惠回答,因为这已经是我全部能说的东西了,于是起身整理一下衣褶,准备离开。
“啊,对了,”突然想起有件事还没叮嘱:“白天通过电话里我知道您并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胜利队以外的人,或许是因为并没有完全确定我的身份吧?那么我希望,这件事以后也不要传出去。”
“虽然被迫答应不会伤害人类,不过如果人类主动惹恼我……”我低声笑了一下,咧开嘴角:“迪迦赶到之前,有多少人会因为发狂而杀死身边的人,我可不敢保证。”
撂下这段威胁后,我潇洒地离开餐厅。
溜了溜了,再不跑宗方就要打我了。
“队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瞪着魔神离开后,宗方走了过来。之前在和迪迦的战斗中魔神都没有死掉,后来更是销声匿迹很久,可见他有特殊的逃跑手段。如果轻举妄动,真的惹到对方,抓不着魔神不说,还容易引发更大的问题。
宗方气恼地抓着头发:“可恶,他拿普通民众威胁咱们,真是难办,难不成只能放任魔神了吗?”
“队长,”通讯器里传来大古的声音:“没事的,他既然为了探查消息而接近我,我也可以以此来监视他不是吗?”
“不行,这太危险了,大古队员,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没问题的队长,这么长时间魔神都没有伤害我,也帮了不少忙,我想他不会轻易动手的。现在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
“相信我吧队长,没事的。”
“……好。大古队员,一定要小心。之后休假期间也要随身带着通讯器,出现问题立刻向队里寻求支援。”
“是。”
4.
在那天的餐厅谈话后,我在胜利队面前更加明目张胆了些,指光明正大看他们打怪兽。
一个魔神,不袭击人类已经很难得了,他们自然也不会指望我勤快地帮忙。
这中间对我态度最恶劣的是新城,一改以前我给大古送饭时的友善模样,每次碰见了都会满脸“啊好想揍他但不行不能动手”,如果我过去找大古,又变成“不行我得时刻警戒以免大古遭到毒手”。
很遗憾,大古从一开始就遭到毒手了,阿门。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立场不定的前敌人,胜利队基地不可能让我随便进出。得知大古受伤后,也只能在家里干瞪眼,无法去他们那里看看情况。
据说受伤的原因是一只巨大的鸟类怪兽,且下落不明。
本来想着大古伤没好的这段时间我发发善心勤点帮忙,结果等赶到现场时,鸟类怪兽已经和人类和平相处了。
啥玩意?
原来它一开始就是个好怪兽?
“魔神!”我听见飞机里的丽娜对我大喊:“你能带着西拉飞出地球吗——!”
“你看我有翅膀吗——————!”我一边指着后背一边喊回去。
最后是宗方下达命令,两架飞燕号带着那只大鸟,也就是西拉,离开了地球。
讲个题外话。在那之后很久,有一次遇到了个蜗牛模样的找妈妈的怪兽。迪迦捧着车厢飞上天空,蜗牛怪兽两腿一蹬,也跟着飞走了。
见此场景,丽娜噗嗤地笑了出来,揶揄地说:“蜗牛也没有翅膀啊。”
“……我不会飞还真是抱歉啊。怎么自打熟了之后,你们胜利队的都敢拿我开玩笑了?您好?还记得我是魔神吗?”
说回现在。虽然后来明白西拉的本意,可是在那之前迪迦和它还是打了有好一会儿,胸前受伤的地方还被重创。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溜进他的宿舍,帮忙加速愈合一下。
大古被瞬移过来的我吓了一跳,他正一个人换着绷带,现在绷带团全呼在了我的脸上。
“井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胜利队的基地就这么被入侵了吗!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么几个字。
“我又不是来干坏事的,但又不可能大摇大摆进你们基地,所以只能直接移动到你的宿舍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宿舍的位置的?”
“找个黑客IP定位了一下。”
“???”
我把脑袋上的绷带团全都拿了下来,还给大古:“好了,让我看看伤口。”
他微微向后仰,把还没有完全包好的胸膛展露在我的视线中,笑着道:“没事,养段时间就好啦。正好井野你帮我缠一下剩下的部分吧,我自己弄还是会不太方……不不,我是指缠绷带,不是拆。”
“这就是我过来的目的。”我把最后那点绷带拆完,边看哪里伤口最严重边说:“你忘记了吗,每次我进食结束都会舔舐你那块被我咬破的皮肉,很快它就愈合了。所以……”嗯,这里愈合的不是很好,先从这里来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住口!!!!!”
我被揍了很重的一拳。
大古一边捏着拳头一边后退警告我不要凑过去。
……不识好人心!你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你疗伤了,呸!
作者有话要说:和居间惠队长谈判时,井野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有留在盘子里。
他真的是很认真的在干饭呢www
井野有什么坏心思,井野只是想帮大古快点好起来,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