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考已经结束一个礼拜，但是要等到下周二才会公布成绩和分数线。

几十万考生几百万份考卷，在没有标准化考试的年代，改卷子是一项大工程。

今年中专单独考试，对学霸和学渣都没有太大的影响，该考大学的考大学，该考中专的考中专，真正纠结的就是卡在中间的伪学霸，不上不下，不知道如何选择。

好在教育部门打了一个时间差，预考结束后就发通知，给了大家充足的考虑时间。

考虑来考虑去，还是下不了决心，有很多考生都等着预考成绩公布后再做决定，往年的预考成绩并不重要，只要过了分数线，考多少分都没有区别，今年的预考成绩却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广大的伪学霸万众瞩目。

这个星期天不用补课，蒋国秀准备去左童童家里做个家访。

左童童在回炉班里稳稳排到前三名，考大学把握很大，因为家里条件困难要去考中专，实在太可惜了，当老师的能劝尽量劝一劝。

临出门的时候，却被老婆拦住骂了一顿：当老师的也不能只管别人家的孩子，不管自家的孩子，上初一的儿子下周要开运动会，跟我们一起买白球鞋去！

蒋国秀本来不肯去：买白球鞋你们娘俩儿就够了，干嘛非得拽上我？

老婆孩子一起劝他：难得有个星期天，一家人出去转转嘛，听说红旗路集贸市场特别热闹，我们还没去过呢。

转转就转转。

听说要去红旗路集贸市场，蒋国秀改了主意，这倒是一举两得，除了给儿子买白球鞋，顺便也看看曲军在搞什么鬼名堂。

一家人高高兴兴来到集贸市场，热闹的景象让人目不暇接，蒋国秀住在十七中的教职工宿舍楼，每天三点一线很少出校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想象不到现在的个体经济已经如此兴旺。

“曲军虽然喜欢瞎折腾，偏偏每次都能折腾出好大的动静，看得准，下手也快，这孩子不管能不能考上重点大学，将来肯定不简单……”

“蒋老师——蒋老师——，这边，我在这边呢！”

蒋国秀正在暗自感慨，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转身一看，是已经退学的金云亮，旁边还有一对中年夫妇。

互相寒暄介绍，这对中年夫妇就是金云亮的父母，他也在陪着爸妈逛街。

“听说你和王千钧在集贸市场干得不错，我特别高兴，行行出状元，考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不不不，我不是唱高调，我是真的这么想的，我们这一代人很多都没有上过大学……虽然出了校门，也不要把书本彻底丢下，看书可以充实自己，做生意也是一门学问……”

蒋国秀的老婆扯扯他的袖子，嗔怪道：“出校门就是大人了，不用你来教育。”

“不不不，蒋老师说得特别有道理，我喜欢听。”金云亮笑道：“曲军也逼着我们看书，我最近正在自学《企业管理》，感觉特别有用。”

这么高端吗？

蒋国秀微微一愣。

金云亮所说的《企业管理》，应该是大学经济类专业的书籍，对外人来说非常枯燥，没有足够的实际经验和一定的层次，看不进去这本书。

看样子，曲军折腾出来的动静，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金云亮的母亲秦蕾站在一旁，满心欣慰。

秦蕾夫妇都是处级科级干部，以他们两个的人脉关系，给金云亮找个正式工作并不难，实在不行，去文化宫电影院当个放映员肯定没问题。

可是儿大不由娘，金云亮铁了心的要在思达商业干，秦蕾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现在看到金云亮干得有声有色，而且变得更加成熟，知道上进，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听说你们得罪了一伙小流氓，现在怎么样了？”蒋国秀问道。

“那帮家伙啊，现在都在看守所里关着呢，案情重大，民愤极大，怎么也得蹲上几年。”大破西关十龙凤是思达商业得意的战绩，金云亮提起来就滔滔不绝。

最后连外语学院老教授沈荣，和老八路周大爷的电话也打了过来，所有的干扰一扫而清，大彪虽然拒不交代，也被送进了看守所。

看守所不是拘留所，进去了就等着吃牢饭，一般来说，在里面呆的时间越长，就说明案情越严重，越复杂，大彪身上明显还有其他的案子，咬着牙一直死扛到底，公安机关为了深挖侦破，现在没有结案。

秦蕾皱眉道：“我还是有点担心，这伙小流（和谐）氓出来以后，会不会报复你们。”

“妈你别担心，大彪越是不交代，他的问题就越大，如果挖出来特别严重的问题，吃（和谐）枪（和谐）子都不奇怪……”

金云亮的这套分析，其实来自曲军。

曲军听说大彪一直拒不交代，有一种为他鼓掌的冲动。

不作不死，大彪一直拒不交代，一定要往严打抗，到时候直接画个红叉叉，就不用交代了。

严打什么的，不能当神棍到处乱说，曲军换了一套案情严重深挖罪行的说辞，现在又被金云亮拿出来安慰父母。

这套说辞太牵强，金云亮的父亲不以为然。但他是体制内的人，并不把大彪一个小混混放在眼里，大不了等大彪放出来后亲自出手，总有办法让这个小混混变的老老实实。

“不要胡思乱想，要相信公检法的同志，只有一件事你必须牢记，思达商业不管挣了多少钱，都是集体财产，除了正当合理的工资奖金，你们几个不能往自己兜里装一分钱……”

这个年代的警惕性一般都很强，王千钧的父亲非常敏锐的，看到了思达商业最大的风险。

社会上已经有现成的例子，无论挂靠还是承包，承包者如果只赚到一点小钱，往往都比较谨慎，越是赚钱赚到飞起，心态越容易失去平衡。

企业是我白手起家办起来的，几百万上千万都是我赚的，为什么我只拿几百块钱的工资奖金？有些承包者铤而走险，想方设法往自己兜里装钱，踩线后遭到严厉打击。

事实上，只要耐心等到九十年代，就会陆续推出一系列的改制退出政策，原始的投资人和承包者都会拿到足够的股份，尽可能保护了他们的利益。

“蒋老师，我今天当向导，带你们去参观商贸城，刚刚开业一个月，比百货大楼都气派……”

金云亮没有王千钧那么酷爱装ac，但他刚刚辍学，也想在蒋国秀面前证明自己的成功，虽然刚刚已经带着父母逛过一次，仍然兴致勃勃的又把蒋国秀一家人领到商贸城。

“日塔先人咧……”

蒋国秀下意识的，在心里骂了一句家乡话。

明明是深蓝色的玻璃幕墙，却仿佛闪烁着烁烁金光，充满土豪气息的装修，时刻提醒来往行人，这是一座非常非常非常高档的高级商场，在这里买东西的顾客，都是有钱的上等人。

离着商场大门还有好几十米，蒋国秀突然停下脚步，和老婆商量：“咱们就买一双白球鞋，不用进大商场了吧。”

蒋国秀老婆也有点心虚：“嗯，咱们还去集贸市场，那里卖的便宜。”

金云亮赶紧拦住他们，笑道：“放心吧，商贸城的所有商品，和外面的集贸市场一个价，我还能给你们打折……”

拿着新买的白球鞋，还有满怀的震撼和感叹，蒋国秀一家人回到十七中。

回到熟悉的环境，心情重新变得安静，蒋国秀又开始为曲军担心。

曲军这次搞出来的动静太大，蒋国秀虽然只是一个老师，也知道开这么大一个商场肯定不容易，曲军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高考成绩必然会受影响。

重点大学，悬了。

突然当当当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对门邻居的郜老师。

“老蒋你们回来啦，鲍喜来刚才找你几次，让你回来以后赶紧去他办公室。”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蒋国秀随口应了一声，出门下楼。

“应该是好事，鲍校长笑得像一朵花一样，特别可爱。”

郜老师的调侃从身后传来。

校长办公室，鲍喜来正陪着两位客人说话，见到蒋国秀来了，起身热情介绍。

“这位是乾阳交大学生处的康处长，这位是段老师……”

“康处长，你好！段老师，你好！”

蒋国秀心里一颤，非常热情的上前两步，和他们用力握手。

虽然不知道乾阳交大为什么找上门来，但是学生处可是管招生的，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准儿今天真有好事！

“蒋老师，你好！”

康处长笑着说道：“我们刚才已经和鲍校长初步沟通了一下，现在正好蒋老师也来了，咱们一起研究一下，是这样的，蒋老师班上的曲军同学品行兼优，而且有数学特长，我们乾阳交大想和贵校合作，保送曲军同学到我们的数学应用系……”

幸福来得太突然，蒋国秀懵圈了好半天，仍然不敢置信的向康处长询问原因。

不年不节的，天上怎么会掉馅饼，乾阳交大为什么要保送曲军？

“曲军同学有数学特长，在《数学研究与发展》上发表的三篇论文，引起了很大的……很大的反响。”康处长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另外我也不保密了，反正鲍校长和蒋老师很快就会知道，这次预考曲军同学考了633分，全市第一名。”

康处长笑容可掬，伸出一个指头竖在蒋国秀面前，晃得蒋国秀一阵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