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忧郁的少年】

注视着天空上的光景，久久没有改变姿势的宁封对戏谑的声音起了反应，偏头看向肩膀。

【怎么这样一副看着像是想要哭出来的表情，难道说有些伤感吗？】

伤感？

转回头，继续看着天空上这个世界的落幕，宁封沉默片刻。

或许是情绪真的有些不对，宁封没有跟雅莉安娜扯皮嘴硬，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其实……是有一些的。”

宁封理解莱恩哈特的想法。

莱恩哈特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活下去了，达成了目标的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努力意义。

作为一位国王，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臣民，国家也早已毁灭。

作为一个人，他的妻子已经消亡，他的友人也为他牺牲，亲人也早早离去。

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有吸引力的地方。

他的消亡也变得理所应当，不该有意外。

过于直白的答案让本来做好了拉扯准备的雅莉安娜有些奇怪，黑猫歪了歪头问道：

【为什么？英雄死得其所，不是也很好吗？】

【最后也迎来了一个史诗壮阔的落幕，不是还不错吗？】

这种情况，也能还不错嘛？

也或许吧。

背负着一切的英雄最终没有堕落，成功消灭了邪恶的神灵。

看上去，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

“就算我明白这些，还是有些难过。”

眼前的世界恢复了本来的残破模样，只有腐朽的残垣断壁，却没有生机。

这样的世界，真的是他们所期望的吗？

英雄在拯救世界后，却没有享受到应有的感谢。

太平本是英雄定，不见英雄享太平。

这样的结局，宁封没有办法能够完全安心的接受。

而且，在这场故事中，真的是有为这一切悲剧负责的人吗？

那位伪神吗？

祂确实是应该为这场悲剧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悲剧负责，是祂造成了这一切。

但，祂真的就是罪不可赦的罪人吗？

逼着祂走上神灵道路的，是自身想要成神的欲望吗？

不。

是那个让人完全看不到希望的世界。

是神灵高坐天宇，诸神的目光遍及世界的可怕时代造就了这一切的悲剧。

“他们都是先驱者，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造成了那千年来的悲剧。”

之前，在观星者那里，宁封已经知晓了这个世界的伪神的真实身份。

一位因为特殊原因而死亡的登神者。

和其他最早的那一批先驱者一样，祂也是为了反抗神灵而做出牺牲和努力的人，为了探索道路而献出自己的一切。

只不过他最后却变成了陨落的伪神，成为了勇者眼中需要消灭的恶龙。

在这个世界中，最清醒也是最迷茫的存在就是祂本身了。

轻轻咬了咬牙，宁封缓缓呼出口气，收回了看着天空的目光。

这该死的命运。

该死！

心中的怒火刚刚升起就消散，宁封的心态归于平静。

愤怒无济于事，至少对于已经不会再有变化的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用处。

就在平静下来时，宁封注意到了肩膀上的目光，转过头望去。

望着宝石一样猩红的眼眸，他轻轻开口：

“你要嘲笑我的软弱吗？”

【怎么会呢】

【这样的你，也挺可爱的。】

至少，现在的你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眼中只有利弊的冰冷机器。

【说起来，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出手？拥有神灵的权柄，你拥有着改变一切的能力。】

“不，已经足够了，我尊重莱恩哈特的选择。”

“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干涉，已经足够多了，就让他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式落幕吧。”

轻轻托了托希琳的腰肢，宁封重新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她。

“再说了，我是不可能会在这里就停下脚步的。”

“还有人在等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这里，不该是他停下脚步的地方，这里只是他旅程的一小部分。

【那现在，你已经感受够了神灵的领域吗？】

【你对于神灵，有什么看法？】

【厌恶？还是如何？】

这种近乎于无所不能的感觉，你有什么想法？

是沉迷其中，从此走上追逐神灵脚步的道路？

还是对此感到恐惧，再也不敢涉足？

她，期待着他的答案。

低下头，他看着因为一直被他用神力修缮着身体而面色变得红润的希琳，轻轻说道：

“为了我所期望的未来，只是这样的力量的话……还不够。”

在见识了神灵的伟力，甚至是亲身体会过那种强大之后。

宁封没有展露出怯懦和恐惧，不曾对于那样巨大的差距感到无力。

在切身体会到压力的同时，他展露了自己的贪婪，或者称作野心。

为了阻止神灵再一次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为了能够在那个时候不会没有反击的能力。

区区一个伪神的权柄……

不够！

宁封需要更多的力量。

更多更多！

听到了宁封的答案，雅莉安娜的表情不变，只是在

【不错的回答呢！】

【姐姐很喜欢你这种努力奋斗的孩子呢】

用着腰缠万贯，有资格在男模会所里肆意消费资本的富婆语气，雅莉安娜玩味地说道：

【那这次体验，就到此为止？】

而宁封沉默一下后轻轻摇头，说道：

“稍等一下，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处理。”

这个故事，还缺最后一个结局。

空间的尺度在宁封的眼中变得清晰而易懂，他一步迈出，就跨越了半个王国的距离。

灰水镇。

这个城镇已经没有了之前宁封所见的繁忙，原本的村民已经随着其他人一同消散。

可在这即将消失的城镇之中，还残存着唯一一个灵魂。

“果然，你还在坚持……”

有些了然地点头，宁封来到了那最后一个灵魂之前，进入了之前曾经被邀请进去的房屋之中。

房间内的陈设依旧是那副阴冷破旧的样子，但原本貌似木乃伊的查理主教，此刻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他的样子变回了人类的模样，身上也看不出一点的死气，散发着淡淡的虚幻金色。

但他没有随着其他人一起消散，而是坚持着没有放弃。

他在等着一个人。

一个给他们带来最终解脱的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人，查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大人，您果然回来了……”

艰难地起身，查理踉跄地向着宁封走来，但在路上他的双腿破碎化为金光，整个人摔倒在了宁封的身前。

怀中抱着希琳，宁封并未做出其他反应，平静开口：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承诺。”

“你们所有人都已经获得了拯救。”

这个世界没有恢复如初，但他们已经得到了曾经不曾拥有的自由。

查理对着宁封郑重行礼，低下头道：

“感谢您，我已经知道了。”

查理感受到村民的消失，看着他们一个个在对着自己的鞠躬中化为光点融入天际。

那时候他忍住了，强行改变自己的意志，努力同消亡进行斗争。

他只是想要亲口对着拯救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恩人道谢。

“感谢您拯救了我们，让我们能够安息……”

“您是真正的英雄，再次感谢您！”

而现在，他也不用再坚持了。

从破损的双腿开始，查理逐渐也加入了消散的队伍。

“不过，有件事情我需要重新告诉你。”

宁封平静的声音让查理愣了一下，茫然地抬起了头。

迎着不解的目光，宁封沉默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查理真相。

“……你信奉的神灵，祂其实没有抛弃你。”

查理的动作瞬间僵直，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连身体的消散都减缓了不少。

既然决定要讲出真相，宁封就没有当谜语人的打算，他缓缓解释：

“祂除了一些意外，陷入了一种特殊的状态，在你们身上发生的变化都来自一种祂疯狂堕落的自我。”

“祂没有放弃你们，而是一直努力随着那种黑暗堕落的自我进行斗争，整整千年。”

“白天和黑夜的交错，真实与虚假的改变，每一次都是祂在同自己的恶念争斗。”

“抱歉，之前说祂放弃了你们，是我的错。”

低下头，宁封轻声说道：

“祂……”

“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弃你们。”

咔。

有破碎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那是查理逐渐碎裂消亡的身体，也是禁锢着他身体最终的枷锁。

故事的最后。

孤独坚持信仰神灵的牧师，以及在默默守护着信徒的神灵。

这样的故事，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啊啊啊……”

金色的泪滴从老人的眼中洒落，在落下的半空就消散。

在宁封的面前，跪伏在地的老人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恸哭着。

是因为承受了千年折磨而感到委屈？

还是因为发现自己没有被神灵抛弃而感动？

亦或是为了自己信仰不够虔诚而感到惭愧？

或许……

这些都有。

原来，主并非不在乎。

原来，主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主啊！”

“我有罪！”

“我有罪啊啊啊啊啊！！！”

查理口中的话语断断续续，就算是宁封也有些无法听清，但他也没有深究。

没有俯身搀扶，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

他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用平静而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可怜的老人不断泪流。

这个故事，已经不需要他再插手了。

而在哭泣之后，查理的消散也没有停止，消失的速度反倒越来越快。

就像是，已经没有最后束缚他的东西了。

他，已经可以回归主的怀抱了。

就在即将消散之前，查理看向了宁封，对着他诚恳低头：

“感谢您！”

“感谢您！！！”

在最后诚恳的感激中，宁封转身离去，再也看不到踪迹。

……

……

回到了王宫，宁封看着因为战斗而残破的王座，默默点头。

【为什么在最后为祂洗白？不告诉查理，他也不是不会知晓答案不是吗？】

黑猫在肩头摇摆着尾巴，偏着头问道：

【给他一个完美的梦境，不也是一种温柔吗？】

而宁封摇摇头，缓步走到了王座之前。

“首先，他有知道这一切的资格。”

虔诚的信徒，在这个世界还能坚持着自我的存在。

这样的人，难道没有知道真相的资格吗？

“其次，那位登神者，在成为伪神之前，他也是人类。”

“不，就算他成为了神灵，拥有了神灵的权柄……但他依旧是人类。”

他是为了人类而牺牲，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探索，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死去。

这样的存在，难道不是人类吗？

他有资格。

他，不是以伪神的身份死亡，而是以人类的身份而逝去的。

【这样啊……那我就收回你的体验卡喽】

随着宁封点头，他身体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像是泄气了一样快速流逝，然后便是浓浓的疲惫和虚弱感。

空虚，像是失去宝贵之物的空虚感充斥着脑海。

那是触摸过神灵领域却再次跌落而造成的不真实感觉。

“…………”

宁封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力量，至少现在还不是，不能沉浸于那种幻想的力量。

黑猫从肩膀上跳下，落到地面。

【说起来，你的比赛怎么样？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一切？】

“不管了，我对于结果没有什么兴趣。”

那些小事情怎么样都好，我现在没心情考虑那些。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未来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够了，这个世界就这样就好了。

清楚他的情绪不对，雅莉安娜没有再追问，而是轻柔地问道：

【那现在，你还想做什么？】

“回家。”

强忍着身体中的空虚，抱着希琳艰难地坐下，宁封无力地叹了口，轻声说道：

“我现在，只想回家。”

只想回到家人的身边好好休息一下。

背靠着残破的王座，他搂紧了怀中的希琳，迎着初升的朝阳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有着妖异双眸的黑猫则在这一刻化作了少女，虚幻的身影踩着轻轻的脚步来到了宁封的身后。

她轻巧地坐在王座的把手之上，慵懒地伸了伸胳膊，然后和宁封一起闭上了眼睛。

一起享受，这片刻的平静。

（第三卷，《被观察者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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