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时原本是抗拒比赛的。
但此刻她下决心参赛,一块大石头稳稳落地,她心里反而松快了。
这个决定是她在观众台上就做好的。她已经很久没写东西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水平如何,但她想,她想再去试一试。
这次这支笔不再漂浮,它要沉下来,写季润和林霁。
“我相信你,同桌,你一定能行。”许晏光信誓旦旦的语气就好像刚才自己保证自己一定能赢,“拿奖了是不是得请吃饭?”
沈清时扑哧笑出来:“请,必须吃大餐。”
许晏光乐了:“那我可现在就得找南阜的好餐馆了。这种事我该去问问锐子,论吃喝玩乐,可再没有比他更在行——”
少年话音一顿,忽而又改了话题:“诶同桌,你看那是不是你上次追着送书的小孩?”
沈清时顺着许晏光的目光看去,靠后街的门侧边,那个她原本以为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正站在铁栏杆外,眼巴巴的看着操场上散步的学生。
他天生兔唇,眼睛却又黑又明亮,写满了渴望。
沈清时再走近些,他衣服依旧破烂,破洞而宽大的短袖洗得甚至有点透光。短裤是布丁,脚下趿拉着不合脚的灰白运动鞋,鞋带紧紧系在一起,像纠缠起来的、混乱的生活。
旁边还有个大麻袋,灰绿色,空荡荡的趴在男孩脚边。
大概是察觉到了沈清时和许晏光的靠近,男孩机敏地看过来,随之往后稍稍退了一步,转身就想拎起麻袋走人。
沈清时喊住了他。
“那个——”她一顿,抿唇,又松开,挂上和往日无异的笑容,“小朋友,我们有一些废书废纸要卖,你收吗?”
男孩脚步顿住了,他拖着麻袋慢慢转过身,犹豫半晌,点点头,声音很小的开口:“收的。”
“那你等等。”沈清时道,又重复一遍,“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一定会来。”
男孩点点头。
沈清时舒了口气,朝许晏光道:“同桌,帮个忙,和我走一趟吧。”
许晏光哪会有什么不同意。
他甚至不问,就一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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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朝着综合楼一楼走去。
此刻老师们都在开家长会,学生都在操场上,他们两个人走在路上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等到了一楼,许晏光看着沈清时轻车熟路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牌标志是“杂物间”的房间。
奶白色的门推开,一屋子废纸废卷子映入眼帘,堆着竟有一座小山高。
沈清时道:“这是学校的杂物间,一共六个,用来存放平常学生和老师丢弃的废纸废卷,等一段时间之后统一卖出去——都是检查过的,不会有机密资料,放心。”
说着,她一笑,就抬起旁边的小推车,把小推车推到门口,开始一摞一摞搬运废纸到小推车上。
许晏光连忙跟上帮忙,边搬边道:“可是这不由老师卖吗?卖给固定的卖家?那应该和学校有关系的吧,可以让咱们随便搬吗?”
沈清时笑得有些狡黠,这是许晏光第一次见到沈清时这么笑。
比平常有活力多了。
看来他同桌今天是真的心情很好。
“你这都不确定,就敢和我一起搬?”
许晏光坦荡:“这有什么,我相信你,而且大不了就和你一起写检讨。”
沈清时轻笑出声。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东西就是我负责卖,再把卖的钱交给老师。每次卖的钱都差不多,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少不少。而且本来这些纸就该昨天卖,是对方昨天联系我说有事耽搁,着急的话就先卖给别人。”
“我卖出去一部分,大头还是留给他们,没问题的。”沈清时语气平和温柔,但听着就是有一股隐藏的力量,“反正再多,那孩子的麻袋也装不下。”
许晏光闻言竖起大拇指,一本正经的拍起马屁:“同桌此等智谋和善良,往后必成大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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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清时和推着小推车的许晏光回到后街校门那里时,男孩果然还在栅栏外站着。他远远就望见了沈清时和许晏光,看到他们回来的那一刻,小小的胸脯松了口气。
这两个人没骗他。
其实他是记得这两个人的。此前就是这个哥哥骑着自行车载着姐姐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却又稳稳停在他前面。那个姐姐从车上下来,穿着校服,将一本崭新的书卖给了他,而他只花了六块钱。
他是想八块的,这都怕不够,可他钱不多,八块是他能出的最高价。
但那姐姐说:“六块吧,六六大顺,讨个吉祥。”
那本书他读过上半部分,看不懂,但不妨碍他好奇下半部分内容是什么。他没钱买,想着如果能再捡到下半本就好了,却不想最后自己能得到一本崭新的书。
这是他唯一一本属于自己的新书。
他放在床头,宝贝似的珍惜。他也会给爷爷念里面的内容,他依旧看不懂,但不妨碍他念,而爷爷也喜欢听。
他念什么,爷爷都喜欢。
虽然只是一本书,但它给他的生活终于带来了一点不一样的感受。
他这样想着,看着哥哥和姐姐推着推车朝他走来。
“我们带了称,称好,按我们平常卖纸的价格给你,可以吗?”那个姐姐朝他道,声音像水一样,清冽温柔,“你应该拿不动,我们可以把推车借给你,但是你要还回来。”
他点头,然后和栅栏对面的哥哥姐姐一起朝校门口走去。他看到穿着警卫服的男人来和姐姐说了些什么,但很快也就离开了,姐姐继续称着纸,而那个高个子的大哥哥和他一起把纸放进麻袋里。
就在他搬到一半时,那个姐姐似是闲聊般开口:“小朋友,你叫什么?”
不等他开口,她又道:“我叫沈清时,你可以叫我小时姐姐。他是许晏光,你可以喊他许哥哥。以后你见到我们,我们可以把自己用过的草稿纸卖给你,不过没有这些多。”
那个哥哥也笑着爽朗开口:“对,反正我们堆在那里麻烦又碍事,卖给你正好,帮我们解决了个麻烦事。”
他一顿,犹豫半晌,嘴巴一张一合,努力的讲字吐清晰:“我叫陈乐。”
陈乐。
这是爷爷给他起的名字。
他没有爸爸妈妈,是爷爷养着他。他跟爷爷姓,叫“乐”则是爷爷说“人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
黑发的姐姐又道:“这名字真好。陈乐,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他希望你一生快快乐乐。”
陈乐闻言抬头看着沈清时,他眸光颤动,低低的“嗯”了一声。
旁边的许晏光道:“那可以叫你‘乐乐’吗?”
“嗯。”他又低低应下来。
这是世界上第二个、第三个喊他“乐乐”的人。这感觉很奇妙。
少女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乐乐,你想上学吗?”
陈乐:“!”
他猛地看向沈清时,没说话。
“你刚才站在外面,我觉得,你是想上学的。是吗?”
他紧紧咬着下唇。
爷爷问过他这个问题,很多遍,每次他都坚定地说“不想”。因为钱,也因为当年在学校里那些讨厌他的人。
但此刻,他看着沈清时和许晏光,这个坚定的“不想”却迟迟说不出口。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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