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幽幽凉风划过，吹得庭院里的树木哗啦啦作响。清清冷冷的月亮高高挂起，月光下的路空空荡荡的，一切都披上了层银色面纱。

夜静谧得可怕，连夏虫都忙着睡觉，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江岸青无论如何却睡不着了。这个姿势他已经维持了两三个时辰，不仅依旧没有睡意，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了。

心口鼓躁地跳着，脑海中蔓生的杂草把江岸青绊住，那杂草把他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的，似乎要从脑子里挤出来。

或许是今夜太过寂静，所以才显得他的心跳声鼓躁如雷。也许是晚饭后，宁远瞻唤他过去，告诉他明日陪同谈殷下山，所以江岸青脑海里这会儿总是莫名冒出谈殷的身影。

一切似乎都有了缘由，江岸青还是难以入眠。隐隐间，薄唇上传来温温软软的感觉，惊得江岸青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指摩挲着薄唇，幸好只是个浅梦。江岸青抬指拭了拭额头上的一层薄汗，心间叹了一声。

浅浅睡了一息，竟也梦到前几日两人在榻上的尴尬场面，江岸青仅有的睡意彻底没了。身上出了一层湿漉漉的薄汗，心间一片燥热，受着心火灼烧的江岸青喉间干涩得仿如一口枯井。

掐了个净身咒，除去一身湿汗。江岸青起身往桌前走去，翻开倒扣在漆盘里的茶杯，倒了杯冷茶，一连吃了好几杯，才堪堪压下去不断上涌的心火。

心火燎原，身上才卸下去的热，没一会儿又开始蠢蠢欲动。就连呼出来的气也都带着热意，江岸青莫名感到烦躁，眉心略拢了拢。

支起窗户，终于透了丝凉风进来，屋内窒闷的空气因这凉气而流动起来，江岸青燥热的皮肤得了些许舒服。

透过支起的窗缝儿，江岸青目光淡淡地看着外面，似乎在思考这什么。

呆立了片刻，江岸青大手一伸，挂在衣架上的外衫直接朝他飞来。看着手里的天道宗校服，江岸青没由来地想起谈殷那日落水后神志不清时问的话。

踱步到衣柜前，直到伸手打开了衣柜，江岸青才恍然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可是衣柜已经打开了，轻叹了声，自言自语道：“最近大抵是太累了，神思愈发恍惚。”

江岸青常服不过几件，随手翻了翻，拿出了上次见谈殷时穿的月牙白衫。攥着衣料的手顿了顿，似是想起那日被堵在门板上的经历，江岸青又将衣服放了回去，径直拿起最上面的藏蓝常服。

做完一切，江岸青自嘲似地笑了笑。穿好天道宗校服便往外间去。

拉开门，大片清冷月光争先恐后涌入，顷刻便铺满江岸青整身。镀了一层银辉的江岸青，远远看着整个人都带了一丝神性，冷淡的光里透着一副对众生的悲悯，但这悲悯也是不夹杂任何温情的，似乎天地众生在其眼里不过是一样的刍狗。

转身关了门，江岸青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一路上遇到其他夜巡的弟子也只是告诉他们，自己这是来查看晚间情况的。以往江岸青也有查看夜巡，因此那些弟子并不怀疑，何况最近天道宗并不太平。

地上张牙舞爪的树影就是江岸青此刻内心的写照。顿住脚步，江岸青顺着树影上移目光，一座熟悉的建筑落入眼眸。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谈殷居住的院子。

风缓缓地吹，落了一晚的树叶跟随着风的步伐在江岸青脚面翩翩起舞。

呆立了会儿，江岸青默默转身离去。

将整个天道宗的点位都巡了一遍，最终江岸青到了后山。

察觉到江岸青的到来，小花翻身起来，哼哼唧唧地跑了出来。跑到一半，似乎想起来江岸青克扣了它半年的零食，果断停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

江岸青哑然一笑，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摸出一株小花爱吃的灵植来。

嗅到气味的小花脚步当即慢了下来，但还是不肯回头，继续高昂着脑袋往前晃。

“不吃吗，那我可给小绿吃了。”

小绿就是之前谈殷觉得很臭的那头灵兽，也是小花不喜欢的灵兽。小花很爱干净，又喜水，自然是不喜小绿。江岸青在安排灵兽居所的时候也特意将湖边的位置留给小花。

明明是向往常一样提起小绿，可江岸青的脑子里莫名浮现起那日谈殷捂着口鼻的样子来。好像有点儿可爱，江岸青唇角弯了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回想起谈殷时自己的心情竟然不错。

即便小花不吃，也不能让小绿吃了去。受到激将法的小花二话不说，直接掉头奔来，那架势说是要撞翻仇人也不为过。

江岸青挺拔如松的身形动也不动，就这么立在原地，静静看着朝他狂奔而来的一座肉山。

快接近江岸青的时候，小花终是放缓的脚步。重新扬起高傲的大脑袋，小小眼睛也居高临下的睨着江岸青，用眼神无声地表达着它的不屑。

离江岸青还有几步的距离，小花却彻底停下不走了，脑袋也偏向一边。

每每小花生了气，便拿出这一套来，江岸青已经熟练到可以猜出它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拿着灵植，江岸青笑着往前走去，“好了，莫要闹脾气。那日的事情，我也有责任。”

听到江岸青把责任揽过去的话，小花这才回正了脑袋，心不甘情不愿地蹭了蹭江岸青递来的手指，伸出舌头卷走他手里的灵植，开心地嚼了起来。

吃完一株灵植，小花又蹭了蹭江岸青手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像是在催促他赶快把剩下的灵植拿出来一样。

江岸青一摊手，无奈道：“没有了。”

小花蹭着江岸青手背的脑袋一怔，显然不信，又开始蹭了起来，呼噜噜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真的没有了。”江岸青无奈地摸了摸小花脑袋。

一听说没有它爱吃的灵植了，小花立刻抬头，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冷冷盯着江岸青，无声地发出谴责。江岸青以前来看它可从来不空手，上次也就算了，毕竟它自己也闯了祸，这次竟也只带了一株，真以为它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江岸青靠着小花坐了下来，拍了拍一旁的土地，示意小花也坐下来。小花虽不愿，可还是乖乖变小，挨着江岸青卧了下来。

自从失去一同长大的四个亲如手足的兄弟后，江岸青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修行的强度也越来越大，不仅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天道宗的弟子。

在他近乎魔鬼般的苛刻下，天道宗诸弟子的法力渐渐提了上来，下山降妖除魔历练过程中的伤亡虑也大大降低。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牺牲。

于是，每次有弟子牺牲，江岸青都会一个人到后山待一会。而小花则会默默陪在他身旁，这已经是两人之间固有的默契。

方才还生气的小花安静地卧着，大脑袋枕在前爪上，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很是焦急地看着江岸青。自上一次西峰葬礼后，小花并未见西峰去人，因此不免着急起来。

支起一条腿，倚在小花背上，江岸青微仰着头，冰凉如水的目光撒向天际，遥遥地与银月相呼应。

“小花，还记得前几日被你拉下水的女子吗？”寂静空间中，江岸青突然发问，声音淡淡的，飘渺如烟，像今晚的月色一样，听不真切。几乎要睡着的小花还以为是迷梦间的错觉，无意识地哼唧了声作为回应。

“不知为何，那女子最近总是出现在我脑海。”

江岸青的声音再度传来，小花这次可算是它没有在迷梦里了。只是它不明白江岸青再说什么，江岸青都想不透彻的问题，它自然就不用说了。

偏头拱了拱江岸青，小花亲切地蹭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背。

江岸青微微坐起，调整了姿势，抬手抚摸着小花凑过来的脑袋。“你那日为何要将她弄下水？”

这个问题小花还是听得懂的，但它不想回答。心惊胆战地过了好几日，小花几乎要以为江岸青把这茬给忘了，谁知他今晚提起，小花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江岸青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后山折腾就是为了惩罚它。

回正了头，重新枕在爪子上，小花直接闭了眼睛装死。已经禁了它的足，又克扣了半年灵植，它可不想再从江岸青的嘴里听到什么惩罚。

不大的耳朵此时翻折过来，紧紧贴着头面，小花觉得只要它没听到，那江岸青接下来说的惩罚便不作数。

江岸青好笑地看着埋沙鸵鸟状的小花，大手抚摸起它的脑袋，“放心，当日已经说过对你的惩罚措施，不会再追加了。”

紧贴着脑袋的耳朵透了条缝隙，但乍一看还是贴得紧紧的。

瞧见这一变化的江岸青极轻极淡地笑了，“你喜欢那日的女子吗？”

小花被江岸青训练得极好，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上次那样失态的情形甚是少见，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想来想去，江岸青便只能那样问。

一听到这个问题，小花也不装死了，耳朵呼地一下子立了起来，高兴地拿头顶了顶江岸青覆在脑袋上的手掌，表达着自己对他口中那女子的欢喜。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比较招小动物喜欢？”江岸青想起谈殷那日的解释。的确是有些人比较讨灵兽喜欢，这类人有的专门从事驯兽一类的工作。

不觉间，东方已经微微泛白。想起今日还要陪谈殷下山，江岸青大手一旋，变出一堆灵植，放到地上，“接下来半年都没有了。”

小花生气地想拱江岸青，岂料他先一步飞身向后。

走到山脚时，山峦间青森森的薄雾已经散了，红彤彤的太阳刚从山的那一面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