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阿姨在目光呆滞的谢宏业面前挥挥手:“小谢,小谢?”
谢宏业一动不动望着粉碎机出神。
众人窃窃私语。
“小谢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就看到她跟那个小瘪三在抢东西,然后东西就掉到了机子里。”
“什么东西啊?”
“好像是,一把扳手,哎,我没看错吧,好像就是扳手哇!”
“什么,你没看错吧,扳手能让小谢看得比命还紧?”
“是个是个,我也看到了,是扳手。”
“我不信,扳手能让小谢不要命地打架,还差点自己也掉进机子里去啊?”
“谁知道呢,小谢也真是,年轻人,冲动,要不是我手快抓牢她,她真能一头扎进去,哎,真是个。”
“哎哟,别说了你们,事情都这样了,散开散开,该干嘛干嘛去,别都堵在这里!”杨阿姨把堵在眼前,看热闹的人挥开。
“小谢,先站起来,地上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谢宏业从地上扶起,杨阿姨心疼地给谢宏业掸了掸身上的灰。
“小董,把机器关了,别一会又掉东西进去。”
“哎,好。”
被点名的人打着手电筒凑近粉碎机,粉碎机还在运转,轰隆轰隆响得很。
手电筒的灯光扫过地上的金属碎屑,反射出一道灰暗的银光。
谢宏业被那道光闪了一下,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从杨阿姨怀中抽出自己的手,脚步虚浮地靠近那摊碎屑,那摊原本是话很多,很黏人,还会咬人的,扳手祁暮的碎屑。
她“噗通”一声,跪坐在地,她对着那摊碎屑,轻轻地喊道:“祁暮?你还好吗祁暮?”
碎屑没有回答,碎屑也回答不了,它只是一堆废弃物,它不是小谢师傅的扳手祁暮。
谢宏业伸出因打架时用力过多而有些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碎屑:“祁暮,是你吗,你回答我啊,你只是物理形态改变了,实质没有变化,你肯定还在的,对不对?”
“小谢...”有人蹲在她身侧呼唤她。
“祁暮,我们家祁暮真的很棒呢,你有帮到小谢师傅好大的忙,祁暮才不是废物,祁暮是小可爱,你不是说了吗,小谢师傅跟祁暮天下第一好,所以,请你不好生气了好吗,搭理我一下吧,我知道刚才我没接住你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对不起。”谢宏业的嗓子已然半哑,她尽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点,祁暮总说她对他凶,是她不好,她确实得改改。
“小谢...”杨阿姨满脸担忧地拍了拍谢宏业的肩膀。
“我没事,杨阿姨,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在哄一个小朋友,他在生气,他又不跟我说话了。”
谢宏业并不知道自己捧着一堆碎屑,跟碎屑讲话的样子,在这个黑漆漆的废品收货站,看起来有多惊悚,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阿姨阿婆大姐大哥轮番来劝她,她也不多搭理,只是埋头跟碎屑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黑小弟仰面躺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还让我不要嚣张,也不看看到底是谁笑到了最后!”
负责看着黑小弟的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闭嘴。”
“哎哟,你!”
黑小弟咬了那人一口,他的嘴巴重新获得了自由:“怎么样,小子,认不认输,会咬人的东西对你很重要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说到底,还是我最厉害,大哥,是不是我最厉害啊,大哥,我是不是还是你最XXX的小弟啊!!”
他大哥理都不理,嫌弃得只想跟他划清楚河界限。
“呵,”谢宏业终于有了其他反应,她也终于认清了祁暮消失了的事实,她冷哼一声,缓缓起身向瘫倒在地的黑小弟,一步步逼近,“你说得对,会咬人的扳手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你也说错了,认输的不是我,而是你!”
谢宏业扑了上去,骑跨在黑小弟腰间,右手飞快地一拳而下,砸到了黑小弟的左脸上,她神色阴冷,嗓子嘶哑,沾染着血迹的面孔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地域的使者,她说:“这是替团子妈妈打的。”
没等黑小弟把打歪的头转过来,很快,她左手又出了一拳砸在了黑小弟的右脸上,她说:“这也是替团子妈妈打的,一拳不够,太便宜你了。”
谢宏业的两拳力道很大,黑小弟吃了她两下,消瘦的脸迅速肿成了猪头。
黑小弟咳了两下,吐出口中的血,他不服气地冲谢宏业龇牙:“有本事再来啊!一拳不够,两拳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谢宏业又是干脆利落的两拳,她说,“这是帮我们祁暮打的。”
这下,黑小弟的猪头脸瞬间变成了卤煮猪头,他咳出的血中还夹杂了一颗黑黄相间的东西,那是他抽烟喝酒过多染黄的烂蛀牙。
谢宏业举起拳头还要再打,却被一个大哥拦住:“好了,小谢,再打下去,就是你有理也要变成无理了。”
其他阿姨阿婆也劝她:“小谢啊,打两下好了,解气就收手吧,再打下去就出事了,你是个好孩子,听阿姨/阿婆的话,别打了啊!”
谢宏业挣开好心大哥的桎梏,说:“我不在乎。”狠厉的一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次落到了黑小弟的脸上,黑小弟又吐了一颗烂蛀牙出来,她重复道,“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要祁暮回来。”
见谢宏业没有打算要停手,众人怕她真把黑小弟打出问题,两个大哥趁她再落拳前,连忙一人一条胳膊拽住谢宏业,试图把她拉开。
“别拉我,让我揍他,就是他把祁暮弄没的,他活该被揍!!”谢宏业挣扎道。
“哈哈哈,你说的祁暮,是你的扳手啊,真是好笑,扳手叫祁暮,还有人对扳手产生了感情,哈哈哈哈,太好笑了!”黑小弟咧着漏风的嘴一顿嘲笑。
谢宏业面色铁青,她用力挥开控制着她的两个大哥,一把提起黑小弟的衣领。
“小谢!”
“快住手!”
“别打了!”众人惊呼道。
谢宏业不理,扬起拳头将将又要落下。
“小谢师傅!!”只听,远远地,一道清朗又响亮的男声从巷子那头传来。
谢宏业沾着血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她好像出现了幻觉,她似乎听到了祁暮的声音。
她撇过头,面带喜色,看向那堆碎屑:“祁暮?”
碎屑没有回答。
噢,真的是幻觉,打架太多,导致她的脑袋也出现问题了。
谢宏业回过头,再度提起拳头。
众人倒吸着冷气,胆小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血压高的转过了身。
“谢宏业!!!”幻觉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伴随其来的,是机车的轰鸣声。
众人齐刷刷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睡衣拖鞋,但戴头盔的男人,从拉风机车上一跃而下,他身手矫健地飞奔上前,并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俯身从背后一把搂住浑身暴烈之气的谢宏业。
“小谢师傅,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呀!!”
这凭空出现的奇怪男人,甚至没来得及摘下他的头盔,头盔磕在了谢宏业的后脑勺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啊,抱歉抱歉,我忘了还有头盔,好久没做人了,有点不习惯呢!”他一手摘下自己的头盔,随手丢开,然后继续把头埋在谢宏业的肩头上,拱来拱去,“小谢师傅,小谢师傅,小谢师傅,离开你这么久,我可想死,啊,不,是想发财你了!!”
“祁?祁暮?”谢宏业傻傻地愣在那,为什么这个自来熟,还跟树懒一样吊在她背上的人,讲话的声音这么像她家笨蛋祁暮?
“对呀对呀对呀,是我是我是我,”祁暮见谢宏业的拳头还停在空中,他一把拽下,也不嫌脏,扯了自己的衣摆三米长,给她一通擦擦擦,擦不干净也没关系,他丢开自己变脏了的衣摆,然后很不值钱地熊抱住谢宏业,“我终于变回大帅哥祁暮啦,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嘿嘿,原来那个跟妖怪玩的江河湖泊女人说的话是真的耶,我真的变回来了耶!!”
谢宏业艰难地推开两条快把她勒断气的长胳膊,扭过头,看他,这张五官精致的脸蛋并不陌生,但也不曾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她眨了眨眼,依旧保持怀疑:“祁暮?”
“是呢是呢是呢!真的是我!如假包换!!”祁暮小鸡啄米式点头,他的下巴一下又一下戳在谢宏业肩头,亲昵得不得了。
“咳咳咳,拜托,你们死gay能不能去别的地方搞基,压在我身上很爽吗!”人肉坐垫黑小弟咳着血,对他身上的二人咆哮。
“哦哦哦,对耶,我都忘了还有个你,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原来你还在人世啊,真坚强。”祁暮率先起身,并在起身时十分不小心地踩到了黑小弟某些部位,黑小弟仰天长啸。
“你的眼神也真的很差,我们家小谢师傅是女孩子好吧,你啊,用不上的眼睛就捐了吧。”祁暮对着黑小弟直摇头,“还有,什么死gay,多难听,都什么年代了,还歧视少数群体,积点德吧,你要是嘴巴不想要,也可以捐了,磨了当饲料。”
群众,惊!
黑小弟,吐血ing!
祁暮绽开笑颜,向谢宏业伸出了手:“小谢师傅!”
谢宏业仰头看着身量颇高的男人,迟迟没有动作,她的脑袋有点短路,她家祁暮有这么大只吗?
围观的热心大娘冲祁暮努嘴,打眼色:“小伙子,主动点,抱一下嘛,小谢肯定是没力气站起来了喏。”
“噢噢噢,对,谢谢姨,是我太粗心了,没想到。”祁暮伸出胳膊俯身就要抱人。
“别,我不需要。”谢宏业向后躲了躲,她的大脑可算连上网了,她支棱着发软的双腿就着杨阿姨的手,站了起来,顺脚也给了黑小弟第二次重创,黑小弟再次仰天长啸。
祁暮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好吧。”
谢宏业和祁暮,隔着地上的一个黑小弟,两两相望。
谢宏业将脑海中曾见过的祁暮的脸,与面前这个大男孩的脸两相对比,确实一模一样,她终于放下心来,祁暮没有消失,而是魂体归位了,他恢复人型了,不再是扳手了。
而祁暮,从一开始重新变成人的狂喜,到再次见到小谢师傅的激动,再到现在,看着伤痕累累站都站不住的她,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谈情说爱什么的就先放一放,带小谢师傅看医生才是目前更重要的事情。
看热闹的群众,八卦的眼神从这个身上转到那个身上,有人问:“小谢,这是?”
谢宏业张了张口,刚要回答,祁暮嘴更快,赶在她之前,对问话的大姨甜甜一笑,道:“姨,我叫祁暮,是小谢师傅的,的,的重要伙伴!”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是小谢师傅的男朋友,但是他还没得到正式的回复,他的表白也太仓促,得找个机会重新告白才是,想起先前那声破嗓子吼,他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谢宏业,怪害羞的呢。
“哦?你就是小谢一直在找的祁暮?”
“你是祁暮?”
“这就是祁暮啊?”
“那么小谢找的不是扳手,是你咯?”
祁暮笑着点头:“我是祁暮,小谢师傅找的,是我,也是扳手,扳手也是祁暮。”
大家伙一脸惊讶,这小伙子好像在念绕口令。
这时邱阿婆的儿子带着几个抬着担架,背着医疗箱的男女向人群走来,他挥着手,喊道:“医生来了,救护车来了!”
人群给他们让出了道,白大褂们看了看站着的谢宏业,再看了看地上缺了牙,还一脸全是血,又因为致命之地重创两次而了过去的黑小弟,他们肯定地将伤势更重的黑小弟抬上了担架,做起了紧急救治。
“医生,这是坏人,你们咋先救他咧!”
“就是哇,医生,先给我们小谢看看呢!”
大姨拉着提了医疗箱的小姐姐来到谢宏业跟前:“这个更要紧,那个随便他。”
“都是人,都要看的,哪个伤重,我们先看哪个,不分坏人还是好人。”话虽这样说,小姐姐还是就着手电筒给谢宏业看了看,然后又说,“这里太黑了,不太好看,你能不能走,能走就跟我们去车上,到医院才能给你做精细的检查。”
“可以,我跟你们走。”
“行,我们走吧。”医生点头道。
腿脚快的打着手电开路,担架抬了起来,医疗小队走在了前,速度快得像是百米冲刺。
“小谢你去吧,那个,”杨阿姨对祁暮招了招手,把谢宏业的背包证件递了过去,“祁暮是吧,你跟小谢一块去,照顾好她,这里的事就不要你们操心了,大家伙会帮着处理的。”
谢宏业道:“麻烦大家了。”
“自家人,不说二话,快去吧,身体要紧。”杨阿姨催促道。
“给我吧,我自己去。”谢宏业伸手要接自己的包,但被祁暮躲过。
他说:“没你事儿,别想抢我的活!”
谢宏业:“......”
祁暮把包背在身上,下巴一扬:“走吧,小谢师傅。”
谢宏业收回了手,好吧。
医疗小队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谢宏业缓步走在后面,祁暮就在她旁边紧跟着。
祁暮担心地看着她:“小谢师傅,你能走得动吗?”
“可以。”面对人类祁暮,谢宏业表情冷淡,她又重新戴上了最开始的高冷面具。
“骗人!我用脚趾头看都能看出来你又在嘴硬,都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大犟种谢宏业!!”
谢宏业眉头轻瞥:“你?”
“我什么我,我是大帅哥祁暮,咋的,还没确认啊!”祁暮转了转自己的胳膊,来了个原地热身,然后不说二话,只用行动表示,他腰一弯,就把谢宏业打横抱起。
二人背后传来一阵哗然。
谢宏业脸色黑的能烙饼:“放我下去。”
“不!”祁暮把她搂得更紧,说什么都不放,反正小谢师傅现在血条值已到底,就是一只纸老虎,再挣扎也没用。
“祁暮!!”
“拒绝!!”
“祁暮!!!”
“你说啥,风太大了,我听~不~到~~”
谢宏业后槽牙咬了又咬,就是没能挣开祁暮的怀抱,看着那张漂亮的白净脸蛋,她也下不去手揍,最后只好认命埋头当起了缩头乌龟。
作者有话要说:“祁暮。”
“嗯!”
“......”
“嗯?”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