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里。
我的脸被绷带团团包住,鼻腔里充满了药水的味道。我转头寻找丽丽,想看他来了没有,却牵拉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丽丽正坐在我的床边。
我问他:“你来啦。”
丽丽:“你醒了。”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噢。”
然后他也不说话了。他的表情很冷漠,我知道他知道了。
“我跟张哥那是意外。”
“……”
“我找谁也不会找他的。更何况我有你,就不会去找别人了。”
“……”
那时候我觉得有些事情回不去了,覆水难收。就像时间不会倒着流,坏了的东西再也修不好一样。我跟他之间也发生了这样的改变,从这临近的某一刻开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再也无法复原,我们的关系生疏于这抽象的节点。
我顿时感到焦急,我怕丽丽再也不爱我了。没有他的爱我什么也不是,我将成为全宇宙最孤单的人,因为我把丽丽弄丢了。
但当我想说出什么话来挽回时,语言又变得如此匮乏和虚伪,以至于每一句我能想出的辩解都不能代表我的真心。
我只能沉默在陌生的药水里。
我从纱布的间隙偷看他,这很新鲜,因为我只在家里见他。他穿着短款的羽绒服和牛仔裤,很普通,却又跟路上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比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更好一点,这让我很骄傲。当丽丽在家的时候,他只是我的老婆,而如今他到了外面却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连他的神态也发生了微小的改变,更加冷漠,更加疏离。这细微的变化仅仅我能知道。
我看看丽丽,又看看天花板,看看空荡荡的病房,紧闭的门外透过的人影。
过了良久,我问他:“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他不理解,“你问这个干嘛?”
“我觉得我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好人。”
“……”
“我就一普通人,普通人能坏到哪里去?”
“你是不是脑震荡了……”
我打断他,“我是挺自私的,但比我自私的人多得多了,他们也都过得很好。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记恨我,离开我。我就是想试试而已,我没有想要害你的意思。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说了你也不会信,但其实我是个很无辜的人,我活得很表面,什么好我都想要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什么好我便想给你什么,我想把这世上的财宝都献给你。”
“噗。”他笑了。“你海贼王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以后上班怎么办啊?我估计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你干过张哥□□这件事。”
“我们现在不谈工作,只谈爱情。”我的声音梗得难受。此刻我执拗得像个小孩,但我觉得他挺喜欢的。他喜欢就好。
“只谈爱情?噗。我真受不了你。”
“那说个你受得了的。你多久能原谅我这件事?你说一个数,我尽量缩短这个期限。”
“我已经不生气了。”他对我笑了。
“不可能。网上说出轨只有一次或者无数次。你得多生气一会儿,让我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样我以后想起来就害怕,就再也不敢了。”
“但我真的不生气了啊。”
“你怎么能不生气呢,”我开始替他感到委屈。“你得生气才行,你不能这么好说话,你这样好说话,人们都会觉得你好欺负。他们都欺软怕硬,所以你得强硬,你得狠一点,要有自己的手段,人们才怕你。”
“我又不需要你怕我。”
“我不怕你,你就不担心我欺负你吗?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一个混蛋,我就喜欢欺负好欺负的人。”
“你爱我就不会欺负我。”
“这是两码事。我在心里爱你,但我在行为上又虐待你,让你难受。这两件事是可以同时发生的。”
“你以后就不会欺负我了。”
“你怎么知道?”这次换作我不明白。
“因为你爱上我了。”丽丽挑着眉毛看我,胜券在握地翘了翘二郎腿。
然后他对我说:“行了行了,早点睡吧。多休息有利于伤口恢复,你也让我清静清静。”
我还想纠缠他,所以就又缠着他说些好与坏,爱与虐待之类的话。我希望他能因此知道我有多爱他,多在意他,多么关心他在独处时的个人安危,以及是否能够吓退对他不轨的人。我追问他学生时代被几个人追求过,有没有被刺头敲诈过的经历,并且立下誓言这些人都将被我追杀。我糊里糊涂地,但很幸福。他似乎也很幸福,但又装作半推半就的,迷得我神魂颠倒。我把他装进了我的眼里,这个有点陌生的样子,在这个雪白又狭小的公共空间。后来我困得不行了,我说让他等着,我要在梦里接着跟他谈论爱情。他说好,他会去到我的梦里。我让他跟我拉钩,他的小指缠上了我的。这样定下了契约之后,我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