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多想，那份震动好像近在咫尺。离悟赶紧钻进去，在这清黄空间里往里缩一些，给黎辛留下足够的空间。小姑娘跳一下进来，那四四方方的小格子对她来说，好像还太大了。

离悟看她倒着将树皮装回，与她面对面坐着。

这里的光源是顶上一颗圆珠子，离悟看着，但不敢去碰。黎辛蜷着腿，与离悟之间还能有些距离。这个空间方正，就是边边角角圆润，还留着挖洞时的痕迹。离悟估计一下，这里大概是两米的长，一米五的宽，高度不够人站直，但弯个腰、还足够坐下，脑袋上还能留上一些空间。

“这里是……？”离悟问她。

「要来鹿伏域偷人，自然要做好准备。」黎辛似是累了，靠着木墙瘫坐，「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我们可以在这里呆到天亮。」

“偷人”这个词听着有些怪，离悟尽量忽略。她还想问，身边却突然抖了抖。

那个巨响还在绵延，离悟觉得已经离她们很近了。可黎辛看着并不担心，她不明白地问，“这个声音是什么？”

黎辛瞟了她一眼，「这是鹿伏域的神，每天晚上会出来巡域。」

“神？”离悟对这个词的感受大概与她很不一样，“神不应该是保护人民的吗？我们为什么要躲？”

「森之神憎恶人类，不允许人类拥有全部的森林。」黎辛环起手，看着天花板，「除非人类为森林献祭，被树木吞噬。」

……这个“吞噬”的意义，也算相当字面了。

离悟想着，其实有些好奇。她靠在“墙”面上，听着外面的震动。很有节奏、但是也很慢，能够让大地震颤的动物一定不小，若这是步伐的声音、只怕这个“神”、能跟特斯拉有得一拼了。

“黎辛，”她问，“你见过那个‘神’么？”

她的声音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黎辛没有覆盖的手段，只是在心里与她说，「见过。」

“怎么见的？”

黎辛一下没有回，只是坐起身来，环着手看她，「你可以开个洞看，森之神不会介意。」这是她不得不给的回答，但答了就答了。现在没有人能在这森林里活动，问题不大，「你想看吗？」

离悟一愣，“可以看吗？”

黎辛手脚并用爬过来，一手抵在“墙”上。行动之前，她要先跟离悟说好，「看完就不要闹了，好好休息、明日要赶路。」

“好。”离悟用力点头，一下不够，还要多来几下。

她知道这是应该紧张的时刻，可她是个探索宇宙的科学家，所有的未知都是她的兴奋剂。更不要说这份兴奋被允许，黎辛的手往前伸去，如若无人之境、在她们的房间里留下窗口。

这个窗口只有手掌大小，黎辛让开位置，熄灭灯光，正好震了一下。

离悟爬过去，从窗口所见，全是黑暗。她转换角度，还是一无所得。这时再震一下，她观察是右边的落叶多些，便直直往那边看。

黑暗里的震动幅度越来越大，离悟觉得自己都要被震起来。她贴住窗口旁边的墙壁，盯住那个角度。随着再一次震动，坚硬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光点。那个点很远，离悟看得不清楚，想往外伸一些、却被拉住。

黎辛扯着她的领子，「不要伸出去。」

离悟退回，乖乖地斜盯着。

再震一次，离悟直接被震得离开了地面。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自己，贴去窗口边观望。右侧的景象果然出现了变化，就在近处、闪了一根亮晶晶的柱子。那柱子比这粗壮的树木更粗壮，上面全是弯弯曲曲的花纹。花纹是晶莹的蓝色，底色更深些，像是纯净的蓝宝石。

细节不能完全看清，但这惊鸿一瞥，足够让离悟心潮澎湃。

然而她还是小看了森之神给她的馈赠，再一次的狠狠一震，让她看清了那柱子从漆黑的夜里降临人间。拨开浓密的树叶交叉，那晶莹的柱子斜插下来。最低端是四根展开的甲指，尖端没有带有颜色。上面还是那样耀眼的光芒，把这个地方照亮，覆上一种迷幻。

这是森之神的腿，在它前进的时候转换角度。这个过程很慢，慢到离悟可以看清那皮肤上的褶皱。褶皱外的花纹跟着折叠，可以看出这是真的长在皮肤上。离悟已经没空去考虑这么庞大的生物为什么要发光，这个场景太美丽了，美到离悟理解了、为什么它被称作“神”。

确实是神祇一样的威严，离悟只能仰望。

她一直望到森之神离开，尽力观察着那巨大的动作。她看得出来，这位森之神的腿部结构很像那些四足动物，脚尖的硬甲和收拢的方式很像优雅的鹿。它在收起的时候，会变成一个后扬的尖，轮廓很顺滑。那些纹路也有一定的规律，有些像水墨画上的兰花，只是交缠在一起，更像布织上重复却曲折的万字纹。

不知道这样的纹路是怎么存在的，离悟思考不出，只觉得神奇。

“有人见过森之神的全貌吗？”离悟好奇，更多的是兴奋。

「可能有吧。」黎辛不知道，至少她自己没有看过。点亮刚刚的光源，黎辛也对离悟感到好奇，「现在这种要命的情形，你还有心情看“神”？」

一般来说，确实应该没有。

可离悟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舰队航行的时候也常常遇见危急的情况。登陆星球的时候，就算做过测算、也时常是要把命赌上的。这样的情形很正常，离悟不怕。

“我天生就爱探索，若是为了值得的知识，性命不算什么。”离悟靠回去，还没有从刚刚的兴奋里平复下来，语气有些跳跃。

黎辛看她眼里有光，点了点头，理解。

“那你呢？”正好气氛合适，她也问黎辛，“你要去见的、是什么人？”

「我的恩人。」黎辛回答她，一次答完，「小时候救过我，也教了我一段时间。她走的时候，说要回北风岛。我想去见见她。」

她说这个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这么长的旅途只是一件小事。

“为什么？”离悟这话问得不清晰，“你多久没见他了？”

「几百年了。」

离悟打量一下，看不出来。她想问这里的人寿命几何，但这会让话题偏离，她先存下。

“那怎么突然想见他？”

黎辛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多问题，但血誓已下，她一定要回答。

「我流浪了很久，突然想到一个目的，就想达成。」

“他是你的‘目的’？”离悟不明白，不都几百年没见了吗？“你想留在他身边。”

黎辛摇头，「见到就好。」她有些答腻了，看着离悟说，「你能不能不要问了？」

“知道你的目的，才好信任你嘛。”离悟靠在一旁，在亮光中观察黎辛。这小姑娘据说几百岁了，可眉眼间看着还稚气，像是没长开。此时的不耐烦也给人一种幼稚的感觉，让人不想当真。

她觉得有趣，还是问，“能不能与我说说，你的‘流浪’是怎么样的？”

黎辛可以答 ，「不能。」

她真的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已经“说”累了。可对面的人还没从兴奋劲儿上下来，还在说话，“那我再问一个，最后一个。”

没办法，让她问吧。

“你为什么要弄那些符号，不能直接像这样说话么？”离悟想问这个很久了，为什么要特意用那种她看不懂的表述？

黎辛的眉头皱起来，真的觉得她脑子有点问题，「这样说话，你不会觉得冒犯么？」对方的表情似乎在说“不觉得”，黎辛眉间皱得更紧，「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这是常识。」

离悟直说，“我不知道。”

黎辛无法理解她，揉了揉脑袋，「窥探或是触碰心音、是大忌中的大忌。对方若是不喜欢，就算是杀了我、也是合情合理的。」她觉得自己好像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瞟向离悟，「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什么”加了重音，加深了她的不可置信。

离悟能理解她，可她还是只能摇头，最多给她一些安慰，“但我学得很快，你教我就好。”

「魂体都这么没常识的吗！？」黎辛崩溃了，抓着脑袋往后缩，简直想把自己埋起来，「天呐……」

前路更坎坷了。

离悟当然知道自己对她来说非常麻烦。虽说是互相利用，但黎辛的付出要比离悟的早上许多。这姑娘已经许诺了不会欺骗，离悟也该有些表示，“你教我，我不会离开你的。”她伸出手去，“我也可以给你立‘血誓’……”

黎辛挠头，更崩溃了。

「你是个魂体，立不了血誓！」

“啊？”离悟没想到这个，“为什么？”

「血誓是要配着魂力立的……」黎辛已经崩溃到放弃了，缩到一旁去心疼自己，「你是个魂体，一点魂力都用不了，立不了血誓。」

“……这样啊。”离悟看看自己手掌，“可是那个银鱼不是……挺厉害的吗？”

黎辛狠狠叹了一口气，「那肯定是因为那个时一……不知道她俩什么背景。」

离悟抓到了什么精髓，“魂体就不能靠自己吗？”

「可以。」黎辛已经说累了，靠在一边、看离悟的眼神已经不爽快，「但靠自己的结果，你也见过了。」

“……”不仅见过，还体验过。离悟身上开始泛疼，心情也落了下去，“魂体、究竟是什么……？”

受血盟约束，黎辛只能先回答，「魂体是魂力最纯粹的结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材料’……」若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很奇怪了。黎辛狐疑，「你这都不知道？」

离悟摇头，黎辛已经不仅是不可置信了，只觉得是奇迹发生，「你这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还能活那么久？」

“……”她实际第一天就被抓走了，也不知道到现在究竟过了多少时日。离悟现在才知她受那些折磨是因为什么，低下头，柔弱了语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原因可以有很多。魂体在这个世界生活艰难，黎辛看她失落，也不忍追问。她稍稍放松了身体，凑过去一些，拍拍她的手，「不知道也没事，以后我重新教你。」

小姑娘好像容易心软，离悟笑笑，“黎辛，你以前遇见过其他魂体吗？”

话题转得太快，黎辛有点转不过来，却也只能回答，「没有。」

「魂体非常非常稀少，千万人都不定有其一……」黎辛看看她，又低下头，「也是没想到，就这么几日、居然能见到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