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答反问:“四姑娘觉得自己这病如何?”
病?
莫不是她看出了什么端倪不成?
季笙顿时心生警惕,不由紧张地坐直了:“嬷嬷此言何意?”
玉嬷嬷便又笑了。www.maixi9.com
她的笑容里,仿佛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般将季笙的身影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倒影在她苍老浑浊的双瞳中。
“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四姑娘想来也是十分痛苦的。”她带着某种气定神闲:“四姑娘可欲彻底斩除这病根?”
季笙敛目。
过了许久,她才苦笑了一声:“我自然,自然是想要早些好起来的,可是……”
她拿不准玉嬷嬷究竟知晓了多少,便十分迟疑:“可我这病是胎里来的不足之症,又哪里能好得起来呢?”
她又忽然想到些什么,声音里便充满了感激:“我也不是不知这病症的。”她对上玉嬷嬷一双有些晦涩的眼睛,徐徐说道:“好在我命好,生在王府里头,又多得娘娘照拂,这才能捱上这许多日子。否则,若是换了寻常人家,想是早已,早已……”
她到底没有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季笙说的情真意切,仿佛果真十分感激永安王妃的模样,玉嬷嬷见此,原本悬着的心这才略微地放松了一些,接下来的话说起来也顺畅多了:
“姑娘的不足之症,寻常人或许无解,可老妇我却知晓一人,说不得能叫姑娘多年来的旧疾彻底痊愈也未可知。”
季笙心中顿时一跳:“果真?”
她抬起头来,眼中顿时迸发出寻常没有的光彩来,带着无尽的欢喜和希望,“嬷嬷此言果真作数?”
玉嬷嬷此行前来,原本就是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如今见得季笙这般模样,顿觉心中有了底,枯瘦的手不由伸了出去:“城外寒山寺的老主持,有一双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妙手,姑娘这区区病症,于那位老主持来说不过是手到病除的事罢了。”
“寒山寺?”
骤然从玉嬷嬷口中听到这个寺院,季笙心中顿时一紧,不由惊叫了一声:“嬷嬷说的,是寒山寺?”
是她这些日子来的装神弄鬼果真奏了效,还是陈云樵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地布置了什么,或者……
季笙只觉得心头不住地狂跳着,为这个突然被提起的寺院,也为玉嬷嬷瞬间变得锐利的目光。
她听得自己艰难的声音,一字一顿的:“母亲一向不爱礼佛,我若是贸然去了寺院,岂不是会惹了母亲不快?”
她摇了摇头,“嬷嬷,母亲如今本就在病中,阿笙若是做出这等事,却是不孝,阿笙是做不得的。”
玉嬷嬷闻言便看了季笙一眼。
少女面色带着显而易见的病态的黄,身子又单薄,弱柳扶风地歪在凳子上,仿佛只要轻轻地吹一口气她便没了似的。
这种话,玉嬷嬷自然是不信的。
她活了数十载,也跟在永安王妃身边耀武扬威数十载,手底下过的人命不说一百也有八十,那些人啊……
若是果真能看到希望,又怎会就心甘情愿地赴死?
她就不信季笙不是这样。
玉嬷嬷沉下心来,定定朝季笙看了过去,少女面色坚毅,仿佛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唯独那双眼,那双剪水双瞳被她的目光一扫,不由微微一荡。
玉嬷嬷兴中明镜似的。
不过,这样才好。
能被她和娘娘看重的人,若果真心无城府,却是不够的。
这一次,玉嬷嬷的笑容里便更比寻常多了几分真心:“四姑娘想是不知,老身今日起来,正是为了寒山寺之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娘娘近来十分不好,你也是知晓的,纵然请了太医,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依老身之见,娘娘不似生了病,倒像是——”
声音戛然而止,但目光却始终落在季笙面上,带着“你懂得”的模样。
季笙自然懂得。
不知怎的,她觉得有些荒唐。那些事,都不过是她一人所造,或许永安王妃果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这才会被吓得一病不起。
不过,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终于得偿所愿……
她想了想,“嬷嬷的意思是,要我去寒山寺为母亲祈福么?”
“娘娘常与老身说四姑娘灵秀,如今看来,娘娘眼光果真不错。”玉嬷嬷赞道,目光却将季笙死死地锁住,“不知姑娘可欲走这一遭?”
嘴里说的恳求,姿态却仍如往日般高高在上,季笙看在眼里,也不以为意。
左右,这都是她早就算计好的。
她从善如流地点了头:“既是为母亲效劳,阿笙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
因出行这事是永安王妃与玉嬷嬷昨日便计划好的,是以季笙此番出门倒没有什么波折。
永安王妃在长安城行事一向招摇,但近来她因王府里发生的许多事早失了面子,她又不信佛,是以出门的马车不过一架黑漆平头的车子,十分朴素低调。
季笙只带了阮娘并香茗二人上路。
原本,这样轻简是十分于理不合的,可如今永安王妃一心低调行事,又怕惹了旁人侧目,打了自己的脸,便特特地吩咐下来,这才叫季笙身边只得二人。
不过,这样恰好合了季笙的心意。
香茗与阮娘如今都是她心腹,一个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另一个明里却是正院送过来的,是一条眼线——既可方便季笙行事,又不至于惹了正院侧目。
唯独临出门时有了小小的波折。
季笙上车时,恰好遇到季兰正要出门。
虽是初秋,季兰却仍穿着夏裳,色彩绚烂,如天边裁下来的云彩般。
少女身段苗条,姿容动人,头上步摇无风自动。
若是她不开口说话,倒是极易惹人好感……
不过季兰一向小性,在门口处见到季笙,顿时酸溜溜地凑了过来:“阿笙不去做正院的舔狗,竟要出门?”
季笙心志坚定,哪里会将她这番话放在眼里?
只微微一笑,目光却意有所指地落在季兰十指纤纤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