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云舒院那道门槛时,季笙有片刻的发怔。www.xinghuozuowen.com
她出来了?
她这般轻易地便跨出这道困了她数十年的门,抬脚便能出来了?
这副实在算不上健康的躯壳,及至今日,季笙才终于觉得尝到了微末甜头。
往日里,她每每想要出门时,门口便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一旦靠近便会将她毫不留情地打回去,如今她有了血肉之躯,过这道门槛竟如此轻松。
纵然外头尚且还黑着,季笙却觉得带了自由的空气无一不是甜美的,夹在隐约的牡丹香中,直叫她忍不住沉迷。
困守云舒院数十载,如今终于能踏出来,又如何不喜?
季笙深吸一口气,正要感叹一声,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十分刻薄的声音:“四姑娘这是不肯走?”
正是玉嬷嬷。
季笙便笑,“不过是笙儿许久未出门,腿脚一时发软,倒叫嬷嬷看了笑话。”
门口搁了软轿,季笙底子不好,自然不会和自己身体作对,也不推辞,只管进去坐了,身下略微一晃,软轿已离了地,晃晃悠悠地朝正院去。
外头声音不高不低,带着隐约不满的抱怨:“倒是个乖觉的,晓得后头要受苦,如今这是在保存体力呢。”
这番话,是说给谁听的,自然不必明言。季笙听在耳中,只微微一笑,也不辩驳,感受着嘎吱嘎吱的轿帘晃动和离地时的虚浮感,一时有些觉得如在做梦。
一场叫她舍不得醒来的白日梦。
软轿不知行了多久,微微一顿,季笙正要往外看,却听一道娇软的声音传来:“已经夜了,嬷嬷这是要去何处?”
那声音十分耳熟,季笙觉得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外头玉嬷嬷却不在意,只命人住了轿,这才不卑不亢地同那姑娘说话:“三姑娘既已知夜了,又为何还在此地?”
季兰被这番话一噎,顿时不知说些什么。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满王府乱跑,她自是怀着自己的目的。遇上玉嬷嬷这行人,是早算计好的事。
季兰便有些讪讪:“不过是刚刚从别院回来,有些认床,睡不着罢了。却不知这轿子里头是何人?”
又上前去揽玉嬷嬷的胳膊,只做出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嬷嬷,前几日我与你的那方砚台,用着可好?”
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玉嬷嬷心中暗骂了一声,面上却是一派四平八稳的模样,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娘娘从来只爱守规矩的人,三姑娘前儿乖顺,得了赏赐,竟这般快便忘了不成?”
季兰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再问,只果真做出一副这才回过神来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头,“呀,我突然觉得瞌睡来了,嬷嬷,阿兰困啦,要回去睡觉了,您,您请便!”
玉嬷嬷便不再耽搁,只吩咐众人重新起轿,一行人晃晃悠悠地去了,季兰却仍站在远处不肯动。
及至玉嬷嬷等几人没了踪影,季兰才摇着扇子对着几人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若我果真不晓得,又怎对得起在府中多年盘算?哼!”
目光一转,瞧见一旁桔秋仍是憨憨的模样,也不过多解释,只骂了一句:“你是瞎子不成?没瞧见我困了吗?”
桔秋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搀她,二人便一道回了漪澜院。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风里有一道声音悄悄传来,精准无误地飘进季笙耳中。
“你怎生得这般蠢?莫不是想去云舒院服饰那小蹄子?呵,”有人轻轻地笑,语中不乏鄙夷:“那样的病秧子,有什么前程?”
倒不如我,拼着豁出这条命,也要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
这话的声音,便十分小了,除出声的季兰外,竟再无一人能听得到。
……
季笙一踏入正院,立时便感受到了里头的低气压。
里头众人皆垂着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见得季笙来了,也不过象征性地略弯了腰,便已是对季笙的尊敬了。
季笙也不在意,目光不过在跪着的二人身上一扫,便端起一张笑脸来朝永安王妃行礼。
她一向能屈能伸,姿态十分恭敬,纵然永安王妃正在假寐,她也不肯擅自站起,便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态半蹲着。
时间一寸寸地过去。
季笙站在原地,暗暗叫苦。
她这身子,原就有不足之症,前些日子挨了打,又做过傻事,十分不好,平素在云舒院里头走上两三步路便觉得发晕,如今这般僵硬地维持着姿态,十分难受。
整个人便有了些摇摇欲坠的模样,额头上一滴汗水偷偷地滑,落在地上,摔成八瓣。
说到底,还是这具身子太弱了些。
就在她觉得头晕眼花,就要战立不稳时,才听得永安王妃一声装模作样:
“我怎的睡着了?”又向下瞧,见到季笙在那处东摇西晃的,心下不由闪过一丝十分隐晦的快意。
这贱丫头,险些害得她精心准备的牡丹宴全毁了,她还未来得及找这丫头的麻烦,她倒是先送上门来。
她又怎能不把握好机会,将这丫头永远死死地踩在脚下?
永安王妃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一派温柔到了极致的母亲模样:“阿笙这孩子也忒实诚了些。”
又去瞪玉嬷嬷:“阿笙来了,你就该快快地叫醒我才是,没得叫这孩子受许多罪。”、
玉嬷嬷便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是是,都是老奴的不是,娘娘只管责罚老奴。”
又举起手,假意要煽自己的巴掌,眼睛却觊
着季笙。
季笙心里明镜似的,又如何不知这两人不过是在演戏。
她们演,她也乐德奉陪,便也跟着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来:“都是笙儿的不是,还请娘娘莫要责罚嬷嬷。”
她说着,眼一眨,顿时滚出两颗滚圆的泪来。
她善会做戏,顿时便表现出一副果真不胜惶恐的模样。
永安王妃这才满意,吩咐人给她搬了绣凳,季笙这才侧着身子坐了,虽然只有小半个屁股在上头,于她也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