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嬷嬷嗫嗫的,小心翼翼观察着永安王妃的脸色:“若是旁人,倒也罢了。www.maixi9.com可当年王爷将四姑娘带回来时的场景,您也是瞧见了的……”
他满身是血,手里抱着个小小婴孩,与尚且还对丈夫十分尊敬的永安王妃道:“我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她产后血崩死了,却留下这滴骨血,累夫人日后照顾。”
若单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永安王妃便将丈夫手中的粉团子接过来。
小小的一个,双目紧闭着,她的手指一靠近,粉团便下意识地张嘴去衔住吸吮起来,倒将她吓了一大跳。
虽是外室之女,落了她的面子,可到底她是想要好生待这个孩子的。
但永安王却说,这孩子一生下来便克死生母,甚是不祥,叫她丢得远远地,也不必好生照料,只管留着她半条命不死便罢。
心也是那时候跟着一道死的。
既是养在外头的,定是十分得他宠爱,怕受了她这大妇的折磨,如今人死灯灭,他却连枕边人最后一滴骨血都只如烫手山芋一般地交给她照料。
永安王妃自然顺从丈夫的意愿,将那小姑娘丢在了云舒院,及至后来入宫,见得那位富贵无极的人时,又觉得自己仿佛窥探到了某些很不该叫她晓得的秘密,整个人都有些战战兢兢地。
及至,及至她重新回到王府后,仍然觉得不安,又与心腹玉嬷嬷商量过,这才下定决心要与季笙用药。
这一用,便是十数载。
当年的小粉团已经成长为今日的大姑娘,也不负她所望的那般病恹恹的,随时都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永安王妃早将那段陈事忘得一干二净,可今日见得季笙病恹恹的,眼下又乌黑着,不知怎的,便想起那段陈年旧事来。
她有些惊惶地拉住了玉嬷嬷的手:“嬷嬷,她,她……”
那个秘密实在牵扯太大,她不敢说,也不敢信,只执拗地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切可能。
玉嬷嬷见得从小便照顾着的姑娘第一次毫不遮掩地流露出这般脆弱来,自然晓得她已怕到了极致,顿觉十分心疼。
“娘娘莫慌,莫怕,无论如何,都有老奴在,纵是有事,也有老奴一力替娘娘扛起来便是。”
但她不晓得的是,大厦将倾,一个小小老嬷,也不过是下头一粒十分不惹眼的尘埃,又如何能逆水而行?
第二日,季笙仍是病恹恹的,眼角下青黑一片,脚步也更虚浮,好几步都险些在平路摔跤。
第三日,她眼下的青黑又多了些,原先还有些红润的连更显得蜡黄。
第四日……
她身体虚,永安王妃也跟着心虚,生怕这庶女果真这样死了,叫她后头的谋划都落了空,到底忍不住主动寻了季笙说话:“阿笙,你近来是不是没歇好?”
季笙彼时正在发愣,双目放空地坐在下头,听得永安王妃这声关怀,也木愣愣地,直到身边侍女轻轻推她才反应过来:“没睡好?是,是,我是有些没睡好的。”
她犹犹豫豫的,好像有很多话都梗在喉咙里似的,满脸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永安王妃看的焦急,便径直道:“你若有话,不妨直说便是。”
季笙便起来跪在了她脚边,声音惊惶:“娘娘,不,母亲,”她像是果真急了起来,连称呼也跟着一道乱了:“母亲,阿笙近来真的吃不好也睡不好,夜里还总做噩梦……”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嫡母的脸色,又不敢妄言,一张小脸蜡黄的更如金纸一般,说几个字便按在心口处不住地喘息着,单只叫人一瞧,便觉得她左不过也就只得这几日的光景了。
永安王妃便是这样想的。
但正因为如此,永安王妃才更加觉得心乱如麻办,又见季笙畏首畏尾的一副小家子气的做派,不由更急了:
“你若有话,便只管直说。我是你的嫡母,又一向对你疼爱有加,你纵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自也不会怪你。”
疼爱有加?
是,嫡母对她,自然是疼爱有加的。
季笙敛目,仍跪在地上,膝下却并不冰冷僵硬,而是铺了厚厚的地毯,单只小小一寸,便价逾千金。
她不再看这满室富贵,只将眼闭上,听得自己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母亲,阿笙近来总是做噩梦,实在睡不好……”
“梦?什么梦值得你怕成这样?”
“是……”季笙有些犹豫,“阿笙也不知那人是谁,雾蒙蒙地看不真切,只晓得周遭繁华,有水榭,又搭了台子,上头的人在唱戏,唱到一半时,却又收了笑脸,满脸都是鲜血,说是要取阿笙的性命……”
她说话时,仿佛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便又重现在她面前似的,时间一寸寸地走,却十分难熬,一张脸更白,额头上也见了汗。
她说的恐怖,下头的人也听的真切,恰在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过来,顿时叫伺候在周围的侍女们都齐齐地打了个寒颤。
在那一瞬,仿佛她们也随季笙的描述看见一个戏子扮相的妇人浑身浴血地立在堂中似的……
“住口!”永安王妃顿时沉了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过是一场噩梦,值当你在我面前来说嘴?下去!”
季笙心愿得偿,果真老老实实下去了。
永安王妃觉得身上有些发冷,目光从众侍女身上一一扫过,见她们个个都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怒斥一声:“不堪大用!”
她看的心烦,只挥手让她们滚下去,那些侍女受了斥责,却并不如往日那般惶恐,反而有些如蒙大赦的模样,一个个地排着队急急下去,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追着她们似的。
永安王妃见众人都退了,强撑着的背顿时垮了下来,便也跟着只剩下一张惨白的脸:“嬷嬷,那小庶女从小养在云舒院,根本没有见过她生母,会是她吗,是她吗……”
她害怕起来,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地,玉嬷嬷看在眼里,脑海中却闪过许多年前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