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www.zuowenbolan.com”小和尚拉着她的手:“姐姐,这些话,我都知道。”
对生母的突然离世,他实则也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但这许多年来母子分离,容后又对他多有冷淡——甚至不如待面前这个少女。
可偏偏,他对面前的这个少女,也是十分有好感的——姐弟二人,血脉天性,哪里是其他东西可轻易比拟的?
他便并不嫉妒容后对她的好,反而十分欣慰——
再有,他在佛前枯坐过这许多年,聆听过无数声佛蔼,骤闻母亲离事,他心跳如擂,几乎悲伤到不能自持,可当他看到自己殿中供奉的佛祖时,多年习惯之下,他的心却逐渐平静下来。
生离死别,不过人之常情,须得抛脱七情六欲,方可得大乘佛法。
更何况,他此番下山,原就是老方丈算出他命中有一大劫,如今回宫,也是要消灾破戒罢了——
虽是这样想着,但心跳仍然震震,唯有将季笙的手牢牢地抓在怀里,方可觉得自己心中巨石稍轻了一些。
“姐姐,你怎地突然入宫来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皱起了眉,“这种时候,你很不该入宫来的。”
纵他乃陛下亲子,如今陛下痛失所爱,如今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宸庆殿里守着容后,他百般求见尚且不得而入,季笙一个宗室庶女,如今却突然出现在此地,想是更加不对劲了。
季笙想到今日的经历,也觉十分后怕:“我若说是陛下召我入宫,你信么?”
小和尚果然皱起了眉:“我乃陛下亲子,尚且不得而入,你……”他咳一声,“你身份不同,自然也不该入宫,我恐你是遭人算计……”
想明白这一层,他顿时有些着急起来,扯着季笙的手便往前跑:“姐姐,咱们得赶快出宫才是,若是迟了,我只怕,只怕——”
只怕更会授人以柄。
两个人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某种深意来,顿时不敢再耽搁,忙急急朝外奔去。
然,二人不过刚转过一道宫墙,却迎面撞上一个满脸阴沉的黄门。
二人脚步不由停了。
“四姑娘,你倒是叫本座好找。”
看清季笙,听槐便哼了一声,本能便想发怒,话刚一出口,却见另一双眼正在将他瞪着,他心中一跳,停顿片刻,方才与对方招呼:“四殿下,好巧。”
小和尚却只哼了一声:“你不在父皇身边伺候,乱跑什么?”
到底是皇子,纵在佛前侍奉多年,可血脉里头奔流的,仍是天家气度。
季笙不由悄悄挣脱了他的手,向后退一步,垂了首,老老实实地模样——方才那个与小和尚平等相处的大姐姐不见了。
听槐自然将季笙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他恭敬同小和尚回话:“殿下,本座乃是奉了陛下之命,特来寻四姑娘见驾的。”
竟然还敢这样说。
季笙面上便有些愤愤,但还不待她开口,却已有人先她一步替她撑起腰来:“你胡说!”小和尚重重哼一声,“父亲如今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宸庆殿里,连我都不肯见,怎会突然传召姐姐?”
“姐姐?”
听槐下意识扫季笙一眼。
不知怎地,季笙觉得他的笑容仿佛带着某种深意似地,但她不欲多想,便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只凝神静气地站着,大气也不曾出一下。
“四姑娘与殿下,倒是十分投缘呢。”
他皮笑肉不笑地,却只是将季笙望着:“四姑娘,陛下如今正在宸庆殿里等着姑娘呢,姑娘今日究竟是去,还是抗旨不尊?”
语气里,已多了几分威慑。
季笙心头狂跳:“我并没有说不去,可我明明坐了油壁车,你们却将我送到一个十分奇怪的地方,我……”
她哪里敢抗旨。
可也诚如她所说的,她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丢在冷宫大门口,无人问津,甚至险些误闯禁地时,本该出现的听槐消失无踪不说,她还漫无目的地在各宫奔走,若不是所幸遇到小和尚,只怕她今日还不知会惹出怎样的祸事来。
她咳嗽了一声:“公公的话,如今已十分没有信服力了……阿笙惶恐,更不敢在宫中乱走,公公……”
“不敢乱走?”
听槐哼一声:“不过是行至冷宫时,他们临时有事,方才离开一下,回来却不见姑娘的人影,倒叫咱们都急得着急上火地,好么,如今姑娘反而说不敢?”
他面上有些不好看,是对季笙竟敢与他据理力争的愤怒:“姑娘可得当心着些才好,此地乃是皇宫,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乡村野地,所幸也是姑娘今日运气好,遇到四殿下,若是不慎冲撞了什么贵人娘娘,恐怕姑娘今日不能全身而退。”
他指一指后头。
身后,一辆油壁车果真停在路边,随车的嬷嬷满面焦急,见得季笙,忙急急迎上来:“四姑娘,这皇宫里头,您可不好乱走的。”
竟将责任全推脱到季笙身上了。
季笙百口莫辩,只沉着一张脸,再不发一言了。
然,她不说话,自然有旁人说。
那嬷嬷便又去看季笙身边的小和尚:“四殿下,果真是陛下要召四姑娘入宫伴驾的,殿下若是不信,只管随四姑娘一道一道乘车便是。”
她说得焦急,目光坦然,浑然不似作伪。
小和尚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深意。
看这模样,这几人说的竟像是真的——可越是这样,他才越发觉得奇怪。
父亲守着母亲,连二人亲生的血脉都不肯见,却偏要在这紧要的关头上要见一个宗室庶女,这是什么道理?
他不由转头,看了低眉顺目的季笙一眼。
然,这一眼,却心头一震。
她这模样,似乎,似乎有些像母亲。
不,这不可能。
他再看季笙一眼。
她立在他的侧后方,微微低了头,一副十分恭敬的姿态。
不,不是母亲。
他缓缓摇了摇头,母亲乃是一国之母,纵然平素冷淡,可到底身处高位多年,绝不会有这样低眉顺眼的姿态——看着太过于谦卑了些。
不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