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入宫,还是,还是……
她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www.xiaohua1000.com
眼前,只有轿帘随轿夫的动作晃晃悠悠地,她坐在暖烘烘的轿子里,本该觉得通体舒泰,然却觉自己正置身于冰天雪地中艰难地跋涉着,连脚趾和鼻头都被冻得通红,呼吸间,一道又一道的白雾升腾着。
可那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前头衣裳被汗湿了,黏腻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熟知的一个人也没跟上。
只得她与听槐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龟缩在轿中,于萧萧北风中,一行人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恍恍惚惚地,她做一个梦。
是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姑娘,面上有难得的欢喜,蹦跳着朝她走来。
她身上和头发上都挂了雪白的毛球,随她动作一跳一跳地,显得十分活泼可爱。
季笙目中闪过一丝惊奇。
如此灵动可爱的小人儿,她在云舒院里待了数十年,却从未见过对方这样欢喜的模样。
“姐姐。”
正在她愣神间,小女娃娃已蹦跳着到了季笙面前,伸手便拉了季笙的手,柔软温暖的手掌紧贴着季笙,十分熨帖,甚至连她的面上,也是一种十分感激的姿态。
季笙单只是瞧着她,便觉心中软得几乎要化成一滩水了。
她弯下腰来,心头也觉轻松不少:“好久不见你了,你去了哪里?”
这时,她浑然忘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一场压抑悲伤到几乎不能自持的痛苦。
她只是低着头,弯着腰,满心欢喜地瞧着这个小小的人儿,耳边似有清脆铃铛声,叮铃铃地,如天际传来的仙乐一般。
小人儿却答非所问,只十分感激地扯着季笙道:“姐姐,谢谢你。”
季笙不由觉得十分奇怪:“谢我?”
她惊异地指着自己:“谢我做什么?当是我谢你,我谢你才是啊……”
谢你让我重生,拥有一具全新的躯壳,纵然缠绵病榻,可如今已然康健,再不会复发了。
反是面前这个小人儿,她窃了别人的身子,霸了对方的记忆和身份,如今还要来听对方“谢”,季笙只觉十分汗颜。
“不,姐姐。”小人儿摇了摇头,“若不是你,我如今又怎可得偿所愿?”
她的话,季笙听不明白,不由十分疑惑地将小人儿看一眼。
小人儿却是只笑,并不看她,反朝另一个方向招了招手。
漫天飞雪中,仙乐一般的铃铛声近了。
一个妇人满面带笑地走过来,弯腰将小人儿从地上捞起,牢牢抱在怀里,母女二人便都以一种十分感激的模样将季笙看着:“阿笙,谢谢你。”
铃铛轻晃着,发出悦耳声。
季笙十分疑惑:“娘娘,您,您……”
她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然,只听得那声娘娘,那妇人却已笑起来。
“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她笑着,满面释怀的模样:“我这个娘娘的身份,本该早在十五年前便随陛下一道去了。”
“陛下?”季笙满脸困惑:“陛下不是尚在宫中么?娘娘怎说这样的话?”
那妇人闻言,却叹了一口气。
“不,那不是什么陛下,唯有我夫,方为真男儿。”那妇人道,“他不过是强破了我的母国,戮害了我的陛下,强抢了我回来封后罢了,在我心中,从未有过任何一日当他是我夫君!”
说起往事,那妇人面上隐约有些愤愤。
季笙愣愣地看着她:“可,可娘娘您与陛下尚有骨肉在世,您……”
话音未落,却已被那妇人抬手阻止:“休提!”
她摆着手,仿佛在说一桩不堪入耳的陈年旧事:“这段经历,我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我是阿衷之妻。”
阿衷?
季笙一时有些想不起来“阿衷”是什么人。
最初的激动过后,那妇人又恢复了平静,见得季笙满脸困惑,不由一笑:“在这世上,我只当阿衷是真男儿。至于旁人……”
她轻轻哼了一声,已是一副不欲再提的架势。
季笙自然也不会不识趣,便只是问她:“娘娘如今要去何处?”
“我?”那妇人指了指自己,又同怀里的小人儿相视一笑,二人齐齐朝着季笙望来,异口同声道:“如今我们二人心愿得遂,自是要去寻阿衷了。”
妇人点了点小人儿的鼻尖:“可怜你才这么小一点,尚在襁褓中便与你父亲生离,好在如今母亲已将你寻回来,咱们很快便要与你父亲团聚了,乖囡囡,你开不开心?”
小人儿便也嘻嘻地笑,声音如银铃般:“母亲,咱们终于可以见父亲了吗?囡囡好开心,母亲,咱们这便走吧,父亲等了我们这么多年,怕是早已等急了……”
“说的是呢。”
那妇人便点了点头,“乖囡囡,母亲这便带你去,也好叫你父亲瞧瞧,我们的乖囡囡已经长得这样大了,咱们一家三口,总算团圆了……”
声音,已悄悄地远去了。
季笙在原地急得直跺脚,见得二人身影即将消失,不由大声喊道:“娘娘,您要去何处?”
铃铛声,却越来越远。
仙乐,也越来越远。
风刮得更大了,雪,也越下越密,鹅毛大学纷飞着,几将天地都下成一片苍茫的白。
“皇泉奈何,我夫在那处等我。反倒是你,阿笙,”那妇人声音远远的,却带着某种释怀,“日后,我们母女再不能护着你,往后的日子,须得你自己一人单打独斗,你身边危机四伏,明枪暗箭,你可得好生小心些。”
是对季笙的提点。
然,季笙却顾不得听她还在说些什么,只徒劳地朝着妇人离去的方向伸着手,试图抓住她半片衣袖:“娘娘,可陛下伤心,他伤心坏了……”
还有,还有她与陛下所出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季笙已经见过,在寒山寺中做了俗家弟子,也曾数度拯救她于水火。
容后如今这样撒手人寰,那两个小皇子,又该怎么办?
可回应季笙的,却只有远远的笑声,那么恣意洒脱地笑着,一声更比一声要远,待得后头,几要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