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说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www.baoxiaojianduan.com
“是么?”
季芸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春葱一般,上头描了金纹,无端富贵。
“那你可瞧见阿圆?”
自然是看见了的。
看见她对季笙的热络,一口一个“四小姐”“皇后伤心”之类的话不住往季笙身上堆着,似不要钱似地,一句接一句地,生怕会被季笙拒绝——
可对自家郡主娘娘,却连一个眼神都是欠奉的。
往日,却从来不是如此。
她有些挣扎,仍为自己开脱着:“郡主,那只是殿下心血来潮,又被那庶女蛊惑了……”
“蛊惑?”
季芸郡主心中咯噔一下。
她听着这两个字,只觉脑中之前的迷雾顿时被拨开了——她仔细地回想着永安王妃与皇后近来的不对,顿如醍醐灌顶一般。
若不是蛊惑,两个从来最智慧的人,又怎会被这庶女三两句话便迷得南北都找不到?
眼前出现的,是季笙的脸。怯生生的庶女,明明是低眉顺眼地立在那处,却像是带着某种叫人无法自控的魔力——
细论起来,那张脸是隐约有几分熟悉感的。这种熟悉来得很突然,如山崩地裂,如狂风骤雨,那样猛烈,叫她猝手不及地,毫无招架之力,便只能被那庶女有意无意地牵着鼻子走。
往日,她怎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这张脸,与那个人如此相似,若是她早就见过了,定然不会抛之脑后……
季芸仔细地回想着从前去永安王府里做客的日子。她与永安王妃亲近,出入王府,直如出入自己的家中一般轻车熟路,永安王府中的那一堆庶子女们,她也是见过的——
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自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里头,也是包括了季笙的。
她去过那么多次,纵是永安王府一砖一瓦,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来,可偏生是这个庶女,她仔细地回想着,怎么却从未见过那庶女?若对方果如今日这般出众,她又怎会忘记……
“只怕是,还真有问题……”
手不慎在路边的横生出来的枝丫上拂过。无意之下,力气便稍显得大了些,季芸只觉手背一痛,再看手背,已有一条血痕。
婢女被吓了一跳,忙急急上来捧着她的手轻吹,满脸担心:“郡主,这路上横生的枝节实在太多,咱们不妨回去……”
回去?
季芸略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见那婢女正满脸疑惑地将她看着,她不由有些发怔,稍待片刻,方才轻笑一声:“是该回去的。”
语中多了几分无奈。
宸庆殿外,宫女立得端正,左手压在右手上,双目大睁,眼观六路。
见得季芸一行人去而复返,也不意外,反而率先屈了膝:“郡主娘娘。”
季芸嗯了一声,提步要入,然刚将脚抬起来,那宫女却突伸了手,将她的去路拦住,面有难色地看着季芸:“郡主,殿下如今正在里头与王府那位四姑娘说话,您……”
言下之意,是拒绝见客了。
被当众落了面子,季芸面色一变,原是要发怒的,可她怒容不过刚摆出来一寸,却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又悻悻地收了,只笑了笑,又恢复了往日知礼从容的模样:“既是如此,待舅母说完了话,你再来禀我。”
那宫女便低低应了一声。
季芸这才领着婢女们转了方向,朝御花园走去。
最贴心的婢女小跑着追上她,压低了一声:“郡主,青芜不明白……”
季芸面上笑容却有些淡。
见青芜仍将自己满脸疑惑地盯着,她不由在心中长叹一声:何止你不明白,如今连我,也看不分明了……
实则这一切不过只在很短的时间发生。这时,季笙方被领进宸庆殿里——她是第一个以庶女身份踏入皇后宫的人,周遭的目光不由都悄悄朝她投来。
好奇打量的,或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
季笙不免觉得心虚。
可想到自己身后的那些事,她又觉得自己很不该虚这一次,咬了咬牙,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地掐着,她方才多了几分勇气,随着阿圆一道向前。
上首,一个妇人高坐着,姿态淡淡地,神色也淡,若有所思地捧着一盏茶。
季笙只看了一眼,便不敢造次,忙急急跪了下去。
“殿下……”
少女嗓音稚嫩,如黄鹂清脆,带三分婉转,又因她性子成沉稳,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季笙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跪着,话音刚落,便觉一道打量的目光已朝她身上投射过来。
皇后在瞧她。
她凝神静气,垂着首,任由上头的人打量——纵然,皇后一直并未叫她起来。
她便只是跪着,手指紧紧地将裙子扯着,指尖用力到发白,然头顶上那道打量的目光,却始终都未移开。
容后有些恍惚。
她目光放在季笙身上,然,思绪,却悄悄地飘远了。
记忆回到自己初归羊氏那日,她由父亲领着,分花拂柳地一路向前,直至祠堂门口时,方才停下。她心怀鬼胎,被无数双炯炯的目光盯着,战战兢兢地,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如今,换了另一个人跪在她脚边,也如她当年那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只是不知,面前的这个少女,又会怀着怎样的心思……
她想得有些痴了,一时竟忘了面前还跪着人,不由有些发怔。
时间一寸寸地流逝着。
季笙安静跪着,然她身体到底尚且虚着,不知何时起,身子便有些摇摇晃晃地。
许是这殿里升的暖炉太多了些,悄悄的,她额头和背上都渗了汗珠。
阿圆眼见着不对,不由轻声提醒:“殿下?”
容后这才回过神来,忙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哦,是阿笙来了啊……快,快起来。”
又看一眼左右:“阿圆,你去,与阿笙上一盏茶来。
季笙这才站起。
但她到底小心,不敢抬头直面容后,便只将头垂着。
容后便笑:“那日在竹林里头,我观你倒是放肆的很呢。怎地今日来了我宫中却如此束手束脚地,连头也不敢抬了?”
语气里有些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