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姑便笑了一声。www.duanzixiaohua.com
“人活一世,自是要尝尽这世间万般滋味的。若每每都圆满,怕这一生也得不到快乐了。”
声音中,透着某种怅然和看淡世事的喟叹。
季笙在车中听着,原在漫不经心地扒拉着茶壶的手却顿了顿。
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入目却只是小小的逼仄的油壁车,她一个人躲在里面,若非外头尚有声音传来,她都要以为自己已远离尘嚣了。
然她尚陷在红尘中苦苦挣扎,暂且求不得圆满,也求不得团圆,只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这世间,举目四望,无一可亲。
车辕碾在地板上,摩擦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外头阮娘与姑姑的低声交谈不时传来,偶尔间错着有人行礼,她虽在车内,不敢轻举妄动,但仍能感觉到一道道打量的目光向自己的方向投来。
阮娘仍在与姑姑说话。
“我在这宫里,也算得上是有些年头的老人了。”那姑姑道,“这世间苦……”
莫过于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然容后之苦,却在这三样中,又在这三样外。
她也算得上是跟在容后身边积年的老人了,自然晓得容后所求为何——她目光里隐藏小小的祈求,落在马车上头,仿带着能透视的力量一般。
不知穿过多少道长廊,拐过多少座宫殿,油壁车停了下来。
“四姑娘,殿下正在里头等着您呢。”
那姑姑小心替季笙提着车帘,笑眯眯地朝季笙伸出了手。
季笙便在她手上虚虚地搭了一下,踏着矮凳自油壁车里走下来。
虽是冬日,但初雪后却难得有个晴天,皑皑白雪被暖阳照射着,折射出奇异的光芒来。
树叶和屋顶上都积了雪,四下安静,原该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比寻常多了几分静谧。
倒不如季笙想象中那么庄严了。
她清醒得多快。
前头,永安王妃正与季芸立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偶尔爆出小小的欢笑。周遭的贵女们也三三两两地立在一起谈论着什么,都有各自的小圈子。
季笙立在原地,格格不入地,前头的圈子,她融不进去,后头的圈子,更是将她拒之门外,她进退维谷,只得尴尬地立在中间,耳朵悄悄红了一寸。
今朝这般被人遗忘,倒是生平罕见的……
脚步不由缩了缩,她想向后退一步,退到油壁车旁边,也好叫自己少些存在感,但她刚刚一退,便突地从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在她腰上轻轻一扶,便迫着季笙再也退不得了。
那是一只柔媚入骨的手,十指纤纤,保养得宜地,将季笙推直了,便立刻松开,再不多留一寸。
季笙不由转头望她一眼。
刚一转过去,便见寄荷侧妃冲着她笑:“阿笙,我与你送的那攒盒,你用着觉得如何人?”
她送的?
季笙心头一跳。
她还以为是永安王妃送的……
但那时自己太饿了,腹中剧痛一阵赛过一阵,便连东西的来历也不仔细盘查着就往嘴里送……
她暗骂自己一句掉以轻心——若不是自己饿昏了头,连盘问也顾不上,怎会不管不顾地吃了寄荷侧妃的东西?心中恼恨之余,季笙忍不住想骂自己一顿。
但又忍不住觉得庆幸。
庆幸今日送东西的是寄荷侧妃的人,而不是别有用心之人——
但,寄荷侧妃,是别有用心吗?
怀疑的目光在寄荷侧妃身上一扫而过。但她吃人嘴短,便不好再如往日那般对寄荷侧妃不敬,只强绷着一张脸道:“多谢姨娘了。”
“你不该叫我姨娘的。”寄荷侧妃却摆了摆手,“今日在宫中,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你再这样不分场合的乱叫,我自是无所谓的,可你的王妃嫡母和外头一双双正准备将你扯下马来的眼睛却不会轻易放过你。”
态度平和,仿佛并不为季笙如此无礼的称呼而发怒,反而像是提点阿笙的模样:“你在府里,纵是直呼我的名姓,我也不会在意,可若在外头,你这般莽撞行事,只会坏了你自己的名声……”
名声?
季笙不由苦笑一声。
她一个庶女,早被父亲胡乱地定了一门亲事,如今能随嫡母入宫,也只是行了大运,才能来此开一番眼界罢了,至于名声——她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寄荷侧妃能得永安王宠爱,自然不单只是靠着一张脸蛋。
多年沉浮挣扎,她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本事,轻易便能看穿别人在想些什么,如今见得季笙这般模样,又岂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她便笑:“是,你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你猜猜你的嫡母会不会在意?”
嫡母?
季笙下意识地往正与季芸郡主说话的永安王妃身上扫一眼。
不知季芸说了什么,永安王妃便露出个十分慈和且亲近的笑容来,她虽立得远,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嫡母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平和——这种难能可贵的平和,与嫡母和她相处的刻意不同,而是十分自然的由心而发。
她收回目光,正要与寄荷侧妃再说些什么,却听永安王妃已在抬手唤她过去:“阿笙,阿笙。”
寄荷侧妃便似笑非笑地扫季笙一眼。
那目光里,怎么瞧,都像是透着“果然如此”的戏谑。
季笙不敢再轻举妄动,只乖乖地朝着嫡母去了。
刚一走近,便被永安王妃拉了手,与季芸郡主介绍:“这是我府上的四女,今已记在我名下,也可称得上嫡女了。”她看明显有些震惊的季芸一眼,“你们是见过的,又是表姐妹,日后,也很该亲近一些才是。”
两个被永安王妃一左一右拉着手的女孩子听着永安王妃这番话,却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母亲,我,我……”
季笙有些手足无措地。
宗室记名,须得经过重重关卡,尤其是她的身份,还未得到皇后的旨意,纵是永安王妃有心,也只能算成了一半,尚还有一半被高高地吊在空中,自然不好宣之于众。
永安王妃这般行事,又这样突然,实在是叫季笙有些反应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