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搬到哪里去?
不过是因一个被捧在心上,另一个却被弃如敝履——纵然,她是永安王的血脉,但与寄荷侧妃站到一处,却很不能够相提并论了。www.zhongqiuzuowen.com
“你也别慌。”
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实在太过迫切了一些,不似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系,他面上有些尴尬,想了想,又补救道:“我观你与王妃走得甚近,近日你也多在服侍她,不若你便暂且搬过去,与你嫡母同住,也省得你来回奔波。”
他这样说话,倒似在为她着想了似的——若是这些话,能早一些说出来,早在她最开始服侍永安王妃起,或是早在寄荷侧妃出事之前。
这些话,她是会相信的,甚至,也会为之感动。
但如今,他的这番话,却是“迫不得已”的粉饰太平。
他越是解释,她便越是觉得荒唐可笑,那些苍白的话,在她如明镜一般的心中听来,都不过是他为自己做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的开脱之词罢了。
“阿笙都听父亲的。”季笙笑得有些淡。
少女去了病容,面上不再蒙着那层灰败的死气,这些日子以来,她身边多了忠仆,也有人精心地替她调养,整个人便都拔高了一大截。
往日那个干巴巴瘦小的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地立在永安王面前,虽眉目间尚有几分未褪的稚气,但她气度大方,已隐约有了几分故人的影子。
有了几分那个人的样子……
不知怎的,永安王心中一跳。
面前站着的,明明只是一个命如草芥一般的少女,可不知为何,他对着她,却陡然生出几分心惊肉跳的心虚来。
这些年来,他对她是有几分薄待和亏欠的……
他说话时便没了先时的底气,反多了些微的犹豫:“你……你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怎么会好?
那小小的少女,被石钧伤了心,被嫡母下了毒,被季兰追着一口一个“小贱种”地骂,被当众毒打责罚,数度羞愤欲死——如果,这样能算得上是一个“好”字,想来这世间,便再无坏事了。
可她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笑,淡淡的,仿佛毫无怨怼的模样:“阿笙能有一屋遮雨,能有一饭温饱,已然很好了。”
明明是十分恭敬的语气,但永安王听着,却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这在怪他这些年来对她的不闻不问罢。
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那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如天堑一般横亘在两个人的中间,他纵然有心过问——那个人,怕是也不肯答应的。
二人相对无言,片刻,永安王重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季笙紧闭着的卧房门上。
如今那里头睡着的,才是他最挂怀的人……
时间一寸寸地流逝着,但那间卧房,却始终紧闭着,悄无声息地,仿佛里头根本没有人似的。
枯坐了许久,永安王有些不安,正待要起身亲自询问,却听门吱呀一声,已然打开。
老太医背着药箱,擦着头上的汗水走了出来。
永安王忙急急地迎上去:“太医,如何了?”
老太医恭敬地朝永安王行了一礼:“王爷,侧妃此胎虽然凶险,但好在臣用了臣师父所授的秘法,如今已然安然无虞了。”
听得寄荷侧妃无事,永安王顿时大喜,忙不迭地说道:“好,好,多谢太医!”
又一叠声地吩咐下仆:“侧妃平安,赏,重重有赏!”
他说完话,便再顾不得其他,忙急急地进了卧房瞧寄荷侧妃。
能救得一条性命,太医心中也高兴,满面笑容地下得台阶来,便见到一个小小少女立在院中正将他望着,面上多有疑惑。
“四姑娘,可是有什么疑问?”他笑道。
季笙有些迟疑:“太医这礼,怎行的是……”
太医点了点头:“老朽出身南地,纵是行南礼,也无甚奇怪吧?”
出身南地?
“早闻陛下多信南臣,如今看来,传言果真非虚。”季笙道。
老太医便笑:“既是传言,四姑娘又何必当真呢?”
哪里是她要当真。
季笙有心分辩,但她抬眼,对上老太医仿佛看穿一切的表情,却猛地想起另一件事来。
“太医既出身南地,小女想向太医打听一个人,可以吗?”
老太医摊了摊手:“但请直言。”
他如此坦荡,她却觉得更不好意思了——但想到那个人,季笙又觉得自己若是不问,怕是此生都再无这样好的机会……
她飞快地左右看了一眼,踮起脚来,凑近了老太医:“太医,小女想要问问,太医可知南皮陈氏……”她迟疑着,面颊上,已飞快地升起一片红晕来,“陈氏,陈氏三郎?”
“南皮陈氏誉满天下,纵老朽出身草莽,也层有所耳闻。”老太医肃然,唯独一双精芒四射的眼,将小小的季笙牢牢锁在自己视线中,“不知四姑娘想问陈三郎什么?”
他竟然晓得。
季笙心里咚咚地跳起来——她有心垂问陈云樵如今身在何处,可有娶亲,他如今……
话到嘴边,却生生地换了口风。
“小女只是听闻南皮陈氏素有名望,又甚向往南地风光,今日恰巧遇到太医,便多嘴罢了。”
当着这么多人,还有面前这个不知底细的老太医,她怎敢轻易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
“四姑娘既无事相问,左右如今侧妃娘娘业已平安,老朽便告辞了。”
老太医重新将药箱提了起来,夹在怀里,说着便要往外走。
季笙看在眼里,不由大急:“太医,太医……”
她急急地向前追了几步,老太医听得这声急切的唤,不由停下了脚步:“四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
季笙犹豫起来。
她有心问询,却又不敢,只尴尬地立在那里,进退不得地,搜肠刮肚地想要为自己今日的莽撞辩解几句,可她想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用一双无助的眼哀求地将老太医望着。
老太医却只是淡笑着,仿佛洞察一切般,静静地立着,手有意无意地在药箱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