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蛋儿——我的孩子——”
妇人的惊叫声响起,伴随着孩子惊惧疼痛的哭声。
高大粗壮的男人一脚把孩子踹飞后,犹不解气,举起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地向阻拦自己的妇人抽去,一边言语粗鄙地喝骂。
“哪里来的野种,没长眼睛吗?我家大人的马车也敢冲撞?你这粗鄙肮脏的妇人,还敢阻拦?”
妇人明显有胡人血统,眼目深邃,虽然裹着头巾,但头巾下的头发赫然是褐色的。
粗壮男人虽然穿的是布衣,但站在不远处,被簇拥的中年男人身上却是绸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护卫在中年男人身边的几人的衣装和粗壮男人一样。
妇人不敢反抗,捂着脑袋在地上翻滚着连声求饶,挣扎着往被踹飞的孩子旁边爬。
在地上滚了几圈,妇人已经是满面血污,身上的粗布衣衫也被马鞭抽裂。
被粗壮男人一脚踹飞的小男孩撞在一辆青蓬马车上,在地上滚了两圈儿就不动了,生死不知。
粗壮男人抽了妇人,还不解气,又劈头盖脸地向周围的摊贩行人抽去。
众人躲避不急,被马鞭抽得哇哇大叫,纷纷往四周逃散。
有的人被推到了,有的摊子散落在地上。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粗壮男人见此,格外兴奋,竟然大笑起来,手中的马鞭挥舞得呼呼生风。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街心,显然是被吓坏了,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
“阿娘——阿娘——”
粗壮男人的马鞭眼看就要抽到女孩身上,女孩的较弱身子绝对经不住这一鞭。
“住手——”
两道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一道人影从旁边的店铺里冲出,抱住小女孩,一个翻滚,已经脱离了马鞭笼罩的区域。
粗壮男人还没看清人那的相貌,握着马鞭的手臂响起清脆的骨裂声,马鞭脱手飞出。
紧接着,肚子上就被人重重踢了一脚,巨大的身躯飞出十几步后,重重地跌倒在街上。
胳膊传来的钻心疼痛,几乎要移位的五脏六腑,粗壮男人吐着血挣扎了许久都没有起来。
同伴被打了,簇拥着中年男人的人气势汹汹地围过来。
青三收回了脚,没有在意围过来的人,反而对救了小女孩的青年男子拱手施了个礼。
“见过顾长史。”
青年男子将惊魂未定的小女孩放在地上,回过头来。
他身材修长,青色的凉州府长史官服穿在身上衬得他英武俊朗,正气凛然。
凉州府长史顾珩,出身淮阳顾氏。
已逝的顾皇后就是出身淮阳顾氏,算辈分,是顾珩的姑姑。
顾珩并不认识青三,但他认识青三身上的制服,那是北凉王府麾下秘卫“狼群”的装扮。
狼群负责监察凉州百官,刺探匈奴情报,直接听命于北凉王,分明、暗两部,凉州军民不时可以看到明卫,却从来没有任何人见过狼群暗卫。
顾珩对青三拱了拱手,转身望向人群后面明显是主事的中年男人,“尔等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当街行凶?”
注意到了顾珩身上的官服,围过来的人停下脚步,请中年男人示下。
中年男人神色倨傲,上下打量着顾珩,胡子翘了翘,没有一丝畏惧,一步三晃走过来,语气满是蔑视,“一个小小的州府长史,也敢阻拦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珩剑眉一挑,神色凛然,“任你何人,也不能当街行凶!”
中年男子一脸嘲讽鄙夷,“不过是一些汉胡混种的贱民而已,连草芥也不如,怎么能算得上是人?”
顾珩剑眉挑起,神色愠怒。
“那你算得上是人?”
清朗干净的女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约十六七岁年纪,身材极为高挑,外面穿了一件烟青色连帽斗篷,里面是白色立领窄袖锦袍,黑发在头顶简单挽了一个髻,没有金银珠玉头饰,只束了一条素色发带,周身干净素雅至极。
中年男子有一瞬间的失神,帝都贵女他见过不少,但如少女这般绝色,他是首次见到。
色心刚刚升起,他注意到少女斗篷下微微露出的玉佩,那是一块成色纯净的极品羊脂白玉,简朴的线条中间雕刻着一个字“霍”。
冷汗一下子他从心头冒出来,在凉州地界,如少女这般气度,又能悬挂“霍”字玉佩的女子,唯有一人。
他立刻收敛了眼底的嘲弄贪婪,恭敬带笑地俯身行礼,“长庆长公主府管事李怀见过郡主殿下。”
此言一出,他身边的随从们满面惊讶,立刻收起了身上的嚣张跋扈,弯下腰来随着他行礼。
霍清宁走了一步,捡起地上的马鞭,是粗壮男人脱手掉在地上的那根马鞭。
她身后,绿蚁招呼受伤的妇人,以及受伤的百姓,把小男孩抱进马车,驾车去往最近的医馆。
霍清宁用马鞭敲着左手掌心,不紧不慢地向李怀走来,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青三在她身后半步跟着。
“你说你是谁?本郡主没有听清楚。”
虽然霍清宁神色平淡,语气也听不出愠怒,但随着霍清宁一步一步走紧,李怀的身体越弯越低,脑袋几乎要垂到地上。
李怀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感觉自己控制不住。
即使在长庆长公主当面,他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这种压迫感。
这种扑面而来的,浓重到几乎要刺穿他五脏六腑的杀意。
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少女不是帝都那些娇滴滴的贵女,而是驰骋沙场打得匈奴投降议和的北凉郡主。
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音给自己壮胆,“属下是长庆长公主府下———”
坚韧的牛皮鞣制的马鞭裹挟着破空声抽在他身上,李怀被抽得身体趔趄,肩膀处的光滑绸缎被抽破了一道一尺来长的口子,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霍清宁的声音依旧平淡,“你说什么?大点声!本郡主没听见。”
“属下是——”
他的话刚出口,又是一马鞭抽来。
这一次的力道比上次更大,他整个人被抽得飞起来,飞出足足五六步远,才摔在地上。
口中喷出的血散在空中,溅落在地上。
李怀喘息挣扎着,惊惧怨毒地望着霍清宁,“我是长庆长公主府的人,你不怕——”
李怀的随从围过来,目露凶光。
霍清宁根本没有理会围过来的随从们,又是一马鞭抽在李怀身上。
李怀想要躲避的。
但是霍清宁手里的马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封死了他所有的躲避方向。
李怀结结实实又挨了一鞭,衣衫破裂,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趾高气昂。
围攻过来的随从甚至没有轮到顾珩出手,青三几脚就把他们踹倒在地,翻滚哀嚎着起不了身。
霍清宁一根儿头发丝都没有乱,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怀,“在我凉州地界鞭笞我凉州百姓,是谁给你的胆子?长公主府吗?”
……
“把身上的所有银钱留下买你们的命,日落之前滚出凉州!否则,你们就不用走了。”
马鞭被丢在他身边,李怀已经不敢反抗,身体抖如筛糠。
长庆长公主府。
霍清宁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长庆长公主,是梁帝同母幼妹,颇为受宠。
前世,长庆长公主一点儿也不待见霍清宁,甚至在多个场合为难奚落她,落井下石的事儿没少干。
囿于身份,加上霍清宁还没有适应帝都的尔虞我诈,她吃了不少哑巴亏。
青三老手般从几人身上摘下钱袋,顺便把他们身上戒指玉石等值钱物件撸下来。
顾珩被霍清宁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惊住了,在中年男子随从们发起围攻时才反应过来,却慢了青三一步。
“凉州府长史顾珩见过郡主。”
“顾长史。”
霍清宁微微颔首。
前世,她和顾珩并无交际,只知他是淮阳顾氏同辈中最出色的子弟,开元四十三年入了六部,官至尚书。
凉州府衙役此时才赶到。
“我还有事,这里就交给顾长史善后。”霍清宁示意青三把从李怀那里搜刮的银钱交给顾珩。
“这些银钱就支付百姓的医药费,还有摊贩们的损失。”
说完,霍清宁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动一下的李怀,”把他们丢到城外,让他们自生自灭。”
“绿蚁那丫头一时半会儿应该过不来,我们走着去。”霍清宁对青三道。
青三恭敬应是,头前引路。
“郡主长得真美!”
顾珩收回望向霍清宁主仆的目光,视线落在站在街边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姿容明艳,笑容明媚,见他回头,脸上立刻漾起大大的的笑容,“长风——”
顾珩名珩字长风。
虞兰衣和他打完招呼,视线又去追逐已经走远的霍清宁,口中慨叹,“郡主真是英姿飒爽。”
顾珩接过她手里提着的篮子,里面是一叠裁好的宣纸,还有几方墨,柔声道:“不是让你在铺子里待着,事情处理完我来寻你?”
虞兰衣收回目光,笑眯眯的,“呀,反正也没有没有什么危险,在铺子里待着,就看不到郡主长这么好看了。”
“你呀——”顾珩的语气无奈又宠溺,“老师又来书信了,催你回淮阳。”
虞兰衣娇俏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哝,“我才不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