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苍澜亭内。
晚霞如同肆虐的烈焰,遍布整个天空。雀鸟成群而过,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亭中休憩的少女重重咂了下嘴。
竹帘被卷起,纱幔轻飘飘地拂在面上,安阳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胡乱拍开脸上的白纱。
“公主?公主醒醒。”小丫鬟轻摇她的胳膊,“皇后娘娘唤您过去呢!”
她趴在美人靠上,迎着风舒展双臂,困倦仍旧不减。
眼前火烧一般的云彩使得苏微煖的眸光闪了闪,视线不由飘向远方,脑海中浮现了令她久久难以忘怀的一幕。
几月前,安阳耐不住性子,缠着她另一位兄长出宫游玩。途径某处江南水乡,正巧赶上了花朝佳节。
街上人来人往,每位姑娘的鬓边都簪了朵栩栩如生的绢花。
那些绢花都是以江南独有的丝织技艺制成,款式较京城的绢花要更小巧精致。
安阳贪新鲜便闹着兄长帮她买一朵回来,不料一转身就迷失在了人潮中。
小丫头慌了神,愣在原地左右张望,怎么也找不见自家哥哥的身影。她抽泣了两下,不出一会儿就哭成了泪人。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位温雅如玉的公子将一柄兔儿灯送到了她面前,柔和问道:“花朝月夜,美景作伴,姑娘却在此独自垂泪,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许是他长相俊美,声音十分醉人,安阳当时竟完全不设防,边哭边把情况告诉了他。
年轻俊逸的公子闻言微微一笑,把兔儿灯塞到她手中,含笑承诺:“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姑娘的兄长便会回来。”
他神情安宁,不疾不徐地摇着折扇,陪她说着话解闷。一炷香后,她的兄长果然如他所言,匆匆忙忙地寻了过来。
安阳正欲答谢,一抬头却只看到他悠然离去的背影。
花朝月夜,长灯十里,暖黄的烛火透过灯笼印出火红的光影,给街市覆上一层旖旎的轻纱。
男子一袭湛蓝锦袍,踏着月色而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经意间就在安阳的心底激起阵阵涟漪。
小丫头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痴痴地盯着他直至完全看不见人影。
多番打听之下,她才摸清了那人的来历。
平南王府上的小公子精通医术,平素不喜朝堂争斗,最爱四处行医。民间各地都有人受过他救命的恩情,故而称他方逸为“方神医”。
“公主?”小丫鬟再次出声提醒,打断了她的回忆。
苏微煖缓缓吐气,想到方逸这几日对她避而不见,难过得垂下头,沮丧着小脸,“走吧。”
行至凤栖宫主殿,霞光堕入云层,乌云汇聚在头顶上方。
她抖抖身子,心底没由来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眼皮直跳。
主位的美妇人懒懒扫了她一眼,招了招手。
见状,她只能迈步进去,极力忽视内心的不安。“儿臣参见母后!”
“安阳你瞧瞧,可有中意哪家公子。”风泠让夏嬷嬷呈上一个画册,调转方向放到了安阳公主的面前。
苏微煖抗拒接过画册,目光不明地瞥过上面提名的公子,“母后,儿臣还不到出嫁的年岁,您何必着急儿臣的婚事!”说着,把册子推得更远离自己。
“只是让你先看看,等日后到了年纪,母后帮你去求父皇的圣旨。”
“母后,昭华姐姐都还没定亲,哪里就轮到我了!”
“你不用顾及昭华!母后只关心你能不能择个良人。况且昭华是皇长女,怕是也不缺人操心她的婚事。”风泠冷笑连连,话里话外都是对昭华的不满。
铜炉中的炭火烧得旺盛,烟雾冒出炉盖,殿里渐渐有些沉闷。为了通气,宫人把窗扇打开了一条小缝。
凛冽的风携着寒气呼啸而入,窗扇被风刮得哐哐啷啷响个不停,闹得人心烦意乱。
屋里的烛火有一瞬的晃动,细看之下又没有变化。
好像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角落里的婢女揉了揉双眼,对自己方才窥探的一幕怀疑不定。她四下环顾,见一切如常就没有再回禀这件事。
“放眼天下,各国皇室有哪位公主像你一样整日惦记着出宫游玩?你也该收收心思,好好谋算自己的未来。早些定下亲事,免得宫里其他的公主先你一步。”
安阳不情不愿地嘟起嘴,“可是儿臣......”
“安阳!你是不是还在念着平南王家的小公子!”
母女俩的对话因这一句而止住,美妇人的神情冷漠,面色呈现不健康的白。
风泠狠狠拍了一下矮桌,茶水晃晃悠悠漫出杯沿,洒了一桌子糕点。不料气急攻心,她一口气堵到了嗓子眼,掩着唇剧烈地喘息起来。
夏嬷嬷忙端上药碗,送到她嘴边喂下黏糊糊的药汁,略带责怪地劝说道:“公主,娘娘也是为您着想,您就不要再出言顶撞娘娘了!”
斥责的话语自对面而来,母后的训诫也在耳边一遍遍回荡,安阳身形瑟瑟,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儿臣只想嫁给喜欢的人,这也错了吗?”
眼中迅速泛起水花,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少女表情委屈但顽强地挺直腰板望着她们。
贝齿磕破了唇瓣,她用手背擦去血丝,眸中的坚定丝毫不移。
“安阳,注意你的态度!”声音温和而熟悉,暗含隐隐的威严。
苏煜自宫外进来,纵览屋内情形,眉宇微微一动。见身上的霜露还没散去,他不紧不慢地抖了抖大氅,走到烧炭的铜炉前伸手取暖,轻轻出言呵斥安阳的错处。
接到兄长让她跪下认错的命令,苏微煖一脸不可置信,不愿承认眼前这个面容平静却语气阴沉的人就是她印象中温温柔柔的兄长。
她的红唇哆嗦了几下,鼓足勇气甩袖跑出了大殿,临到门口丢下了一句,“我不会认错,我就是喜欢方逸哥哥!”
少女的嗓音尚且稚嫩,娇声说出口的话语倒是格外有力量,带着她情窦初开的勇敢和不愿妥协的执着。
落到母子俩的耳边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令二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彼此对视一眼,苏煜向夏嬷嬷淡淡吩咐道:“派人看着她,不许她再去东宫走动。”
“安阳的婚事要尽早安排妥当,不然日后越国使臣到来,母后担心——”风泠忧心忡忡地握住苏煜的手,指节用力地咯吱作响。
苏煜淡然点头,并没有注意到屋檐上方人影掠过的动静。
暗卫回到东宫之时,太子书房房门禁闭,琴音似有若无,混着交谈的低语声时而飘出窗外。
冷玄帮他叩了叩门,“殿下,凤栖宫的人回来了。”
“进来。”
在下属面前男子依旧惜字如金,可是转过头来,一瞧见琴桌前的女子,他的眸中就蕴着一层浅淡的笑意。
暗卫推门而入,对眼前之景已经习以为常。
一架花鸟图刺绣屏风被人从珍宝阁搬了出来,代替了原来那扇被击碎的立式屏风。
烛灯的火焰因风摇曳,门前光影重重,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高山云雾的清香升腾而起,悄然弥漫在一方清幽的宫室之中。
屋内琴音婉转,意境高深而旷远。
正是太子生辰宴上昭华公主弹奏的那首曲子。
他静静地等待片刻,只听得一曲毕,女子稍显虚弱的声音随之响起。
“殿下凑合听吧,我不善瑶琴,不及阿姊的本事。”
顿了一下,她似乎也想起了宫宴那日,语气凉嗖嗖的,有种秋后算账的气势,“本打算再舞一遍《与秋色》的,奈何殿下当日瞧不上,实在有些打击人啊!”
屏风后默了一瞬,旋即传来一阵衣服的摩擦声。透过刺绣屏芯,灯火忽明忽暗,重叠的人影在光影处清晰可见。
茶盏被宽袖打翻,清脆而尖锐的声响并不能阻止越靠越近的两人。
或许是外人在场,二人的脸一触即离。
暗卫微红着脸连忙低下头,只闻一室安谧中,女子的话音渐渐转低。随后不知太子说了些什么,最终只听得太子妃闷闷地应了声“好。”
“还不过来?打算在那看多久?”苏霁的嗓音十分冷静,分辨不出何种情绪。
暗卫绕过屏风,恰巧遇上风回雪慌慌张张地从苏霁腿上起身,眼光一扫还能看见桌上的茶渍。
他垂头抱拳施礼,视线瞟了眼面色红润的太子妃。
“直说。”
主子发话,他不再顾忌女子的存在,清清嗓子将风泠母子对安阳婚事的安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对于公主驸马的人选,两人意见各有不同,但有一点他们达成了共识——尽早定下安阳的亲事。
暗卫禀报完一切,自觉地退出了书房。
“宫里的公主大多都未定亲,皇后这么着急做什么?”风回雪掏出帕子擦去桌上的茶水,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苏霁讲话。
“这个啊,孤了解一二。”
声音近在咫尺,她循声扭头,鼻尖差点撞上他高挺的鼻梁,连忙后退拉开几分。
怎料身后就是书案,腰肢避无可避碰到桌子边缘,女子眼神忽闪,伸手抵住了他渐渐倾过来的身体。
偏偏某人不慌不忙地捉住胸前的双手,薄唇微翘,于她指尖落下一吻,眼里满是戏谑。观她面色愈发红润,像一只熟透了的红果子,苏霁悠悠扬眉,定住身子重新坐回椅子上。
“难道是因为风家遇上麻烦,她急需新的助力?”她摸摸发热的脸蛋,挥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强行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的话题上。
苏霁不答,单手撑桌向后靠着椅背,另一手随意拍了拍腿,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她。
见她眨眨眼睛,故作不懂地抿着唇,他挑了挑眉把人拽到怀里,微微用力圈住她的纤腰,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你刚才不是坐得挺自然的?现在知羞了?”
风回雪坐在他腿上,被困于他的身子和书案之间。
掌心抚着他的胸膛,眼神飘忽就是不肯看他。
彼此呼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掌下的温度逐渐升高,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即将拉她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