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平白无故的,你害我作甚?”
女子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一双杏眸里盛满了细碎的光。重重水波下,依赖和信任的笑意若隐若现。
幽暗的环境内,一只白兔钻开红帐,后腿用力就跃到了空中。当胖乎乎的身体即将触到床榻之际,它忽而停住往前扑的趋势,双耳被人迅疾拎住。
苏霁揪着兔耳朵,观察两眼就把它提出了卧房。
他长发半束,白玉腰带勾勒出腰身的流畅线条。元青色的缎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颇有一种潇洒不羁之感。
凛冽的风鼓起他的衣袖,露出一截冷白色的腕骨。
他像是瘦了许多。
风回雪单手支撑着身体,懒懒地倚在床沿边。帐幔被银钩挂住,外间的光线随即涌入她的视野中。
窗外的雷雨已歇,清辉穿透薄薄的窗纸,铺了一地的柔光。
帐幔外亮着几盏烛灯,苏霁提着兔子,细心地避开烛台的火焰,把小东西放回它暂时安身的窝里。
那兔子被娇养了几日,竟也把风回雪的脾气学了个七成。双腿刚触及地面,它就蹦出了几步远。
“啧!”
闻声,它唇瓣咀嚼几下,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了会男子,随后屈服于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厉气势,扭头缩成了一团。
苏霁不再管它,从香炉旁的木盒中东挑西拣,最终选了一味看似寻常的香出来。
“屋子里的香,是你一贯用的檀香。”风回雪适时出声。
“这盒被人动了手脚,微量的粉末混在檀香中,若不留意根本不能发觉。”苏霁拿着盒子走回卧房,紧挨着她坐下,“孤尚不知此事,你又是如何察觉得?”
他把木盒交到风回雪的手中,指腹碰到她手背冰凉的温度,不赞同地瞧了眼她现在的姿势。
因她坐着,软被堪堪搭在腰际,上半身便仅剩一件单薄的寝衣可以避寒。
偏偏某人还心大地往被子外面探出手来,全然不顾冬夜的寒冷和她自己身上未清的余毒。
在风回雪半诧异半抗拒的眼神下,苏霁神情坦然地揽过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并十分自然地提了提她腰间的被褥。
“盯着孤做什么?”他指了指木盒,笑得淡然,丝毫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眼下这事要紧。”
“下毒之人心思深沉,对于药的计量也把握得很好。将毒混在檀香中焚烧,即便有所不适,常人恐怕只会认为头晕之症是因在屋内待久了。殿下前些日子回来得晚,进屋时房内的香气已经散了大半,自然发觉不到异样。”
“继续说。”
“我夜间一向睡不安稳,轻微的动静就会惊醒。可是殿下近日回屋,我竟丝毫没有意识。稍作思考,就知道问题出在何处。”风回雪动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态,心安理得地窝在他怀里。
苏霁轻笑,垂眸把玩着她的手指,“想必太子妃对于下毒之人已经有大致的猜想了。”
“也许。我让人撤下炭火,留下香炉,也是为了麻痹那人,造成我不明真相的假象。话说回来,那香里是什么毒?前些时日明明只是轻微的症状,为何会突然与雪上蒿的药性相冲?”
“明早等方逸验过便知。”因她自己提到了雪上蒿,苏霁微眯着眼,指尖突然用力捏了捏,“这些,孤能理解,但是为何要对自己用雪上蒿?如你所说,雪上蒿用得不妥便是剧毒。”
风回雪止住了声,仰起头凝视着他,双手扣紧了木盒的边缘。
门窗关得好好的,空气中却涌动着一股微弱的气流。红帐无风自动,一层一层地翩飞。
烛火在内室中明暗不定,光明与黑暗在男子俊逸的面庞上交织融汇,映得他周遭的气势愈发强盛。
风回雪的眸光闪了闪,带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选择了直言相告,“殿下,这是我为向你投诚特意备好的大礼,也是对清怀王一伙人的反击。”
说音刚落,果不其然听到了他的嘲弄。
“孤方才还夸你聪明。”他运转内力,往她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热量,以此替她驱赶寒气,“你的大礼就是让自己身陷险境?你可知晓雪上蒿的厉害!若是方逸晚来几步,你这条命就要交代在那日了!”
他的语气陡然染上了几分怒意,彼此都觉得有些莫名。
风回雪的眼珠转了转,从他怀里爬起来,面向他跪坐在被褥上。她翻转掌心,反握住他的手,放低姿态,摆出听训的模样,“是我思虑不全。可是殿下,你也清楚东宫里布满他人的眼线,我这么做只是想替你肃清他们。”
见苏霁仍然冷着脸,甚至闭上了眼睛不肯看她,她抿抿唇,拉了拉他的袖子,“殿下,如今都做到了这一步,何不顺势解决他们呢?你总不能让我白白经历这一遭吧?”
默了半晌,苏霁叹息一声,闲闲抬眼睨向她,眉宇间凝聚的寒冰似有融化的趋势,“没有下次。”
女子连连点头,乖巧的样子像极了角落里的那只兔子。
他失笑,把人按回了被窝里,边掖着被角边轻声询问:“你欲如何行事?”
“为表合作的诚意,之后就交予我吧!这一次,加上珍宝阁的事情,足够把他们清除干净。”
“不用孤做什么?”
风回雪抓着被子,沉思良久,眼神一拐弯就发现了他随意搁在床边的莲花步摇。
明净的眼中暗光掠过,她果断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那就劳烦殿下多多体谅你的太子妃,再寻些克制雪上蒿的草药回来。”
说完这句,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她虽撑着精神,神情却变得恍惚。
风回雪拽着苏霁的衣角,面前人影重重,眼皮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半点都抬不起来。
神识昏昏沉沉之际,她隐约听到男子回了句话。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一如他的风格。
他......说得什么?
不等她分辨清出,黑暗便侵袭了视野,她重又入眠。
苏霁立在床边,神色复杂地注视她的睡颜。很久之后,他慢慢俯身,指尖划过她的眼尾,低声道:“孤再信你一次,也望你配得上这份信任。”
“轻轻。”
想到她梦中呓语,他眸中意味几经变换,终化为了一潭静水。最后看了一眼,他转身离开,去书房处理襄南城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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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风回雪悠悠转醒。
伸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依旧是一片冰冷。
她鼻尖痒痒的,胸口处似乎也有些重量。正当她要起身之时,一簇白毛冒入眼前。
小兔子惊慌失措地滚下被子,连连跳下床榻想要逃离,却被人一把捞住揪了回来。
风回雪拎着它的双耳,睡眼惺忪地打量两眼,随即发出一道和苏霁气势相似的冷笑,“胆子肥了?不乖的话,是要被丢回披香园喂呦呦的!”
“你拿呦呦震慑它,可曾问过呦呦的意见?”帐外传来熟悉的调侃。
苏霁掀开帘子,端着药不紧不慢地上前,接过她手里胡乱扑腾的小白兔,“把药喝了,再随孤去一处地方。”
“殿下今日不用处理折子?”她捏着鼻子,一股脑喝了干净,连他递来的蜜饯都没有派上用处,“我不喜甜食。”
她不领情,苏霁并不恼,反倒好脾气地亲自喂到她嘴边。
见风回雪默默吞下,他勾了勾唇,语出惊人,“太子妃的安危自然也重要。药材寻到了,赶紧去看看吧。”
听到这句,风回雪猛地掀开被子下床,飞速收拾好自己。
一场夜雨后,天气转凉许多。
苏霁揽着她缓缓走在小道上,状似无意地路过东宫旧院,一路也没遇上几个宫人。等到了珍宝阁的背后,眼前赫然立着一座同样高雅的小楼阁。
“这里是?”风回雪抬头,眼底倒映着楼上的匾额,于是轻声念了出来,“珍宝阁。”
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目光,苏霁自她背后温柔地推了一把,冲门口扬了扬下巴,“进去不就明白了?”
踏进楼阁,入目是相同的布局。不同之处在于,这里只有满满当当的药材,没有那座楼里的珍宝。
她敲敲墙壁,内里声音沉闷,不像藏了暗室,也没有隐秘的洞口。
相邻的位置,相似的环境,莫非是——
她转身,唇角洋溢着笃定的笑意,“是奇门阵法吧!这里,是从前的东宫珍宝阁。”
“不错。平时有阵法在,旁人不会知晓这座楼的存在。今日为你破一次例。”苏霁披着曦光走入,身后跟着她的侍女夜月。他抖开臂弯处的斗篷,忽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倾身亲自为她系上。
夜月见此一幕,红着脸背过身,手里不忘送出一直揣着的手炉,“殿下,手......手炉。”掌心已空,她搓了搓手,只觉得宽阔的楼阁中没有半分立足的地方。
她福了福身,打算给夫妻俩让出独处的空间,眼光瞄到门外的人群,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侍卫们排成一列队,抬着一箱箱的药材风风火火地进来此处。
除去可以缓解雪上蒿毒性的芫荽、防风和甘草等药草,还整齐有序地塞了许多罕见的稀有宝贝。
风回雪蹲下身,往箱中探了几眼,斗篷挂在肩头摇摇欲坠,“这些又是什么?”
“那都是补气补血、调养身体的良药!太子殿下特意命人送来的!”夜月朝着风回雪挤眉弄眼,正要详细介绍一通就收到某太子意味不明的目光,连忙歇了想法,转而对她夸起了人来,“殿下,京中如今都称赞您与太子殿下夫妻伉俪,恩爱甚笃呢!”
“因这些药?”
夜月重重颔首,乐得眉眼弯弯。
“这还不行,你附耳过来。”
小丫头领了指令,瞳仁骤缩,下意识地瞟了眼一旁的太子。观男子波澜不惊,神色格外平和,她也就把心咽回肚里,利落干脆地外出办事。
人影跑远,苏霁收回视线,大掌抚上她的头顶,顺势梳理手中的墨发。
两人挨得太近,鼻尖呼出的微弱气息扑面而来,混着女子身上自然的荷花香味,闻起来清幽又淡雅。
“看样子,京中的谈论完全在你预想之内。所以方才,你是又设了什么局?”
风回雪也不藏着掖着,如实回答,“谈不上设局吧,至多就是将事实摆出来,为你我造势。非要说设局的话——”她挑眉一笑,单手拥住他的腰,“我在等清怀王相信你我有情,从而道出他的下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苏霁:老婆贴贴~
风回雪:???等等,你不对劲!我有些许害怕!所以我到底做梦说了什么!!
苏霁:你猜。(挑眉.jpg)
某无良作者:你猜呀~
风回雪:......来人!把我的雪上蒿拿来!
注:文中的“雪上蒿”灵感来源中草药“雪上一枝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