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只是在东宫中四处转了转,并未有其他举动。皇后多番派人来请,她也是称病不见,这才惹恼了皇后,被强带了过去。这件事,公主殿下也是知情的。”
黑衣女子沉着冷静地讲述着风回雪的事,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句句属实,没有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除了风回雪和苏煜的见面她知之甚少,其他都吐了个干净。
苏微霜颔首,“的确,风回雪起初倒是安分,没有违背本宫的安排。本宫也替她寻了由头,奈何风泠过分执着,还是被她钻了空子。”
将茶盏放回桌上,她靠着椅背,双腿交叠,闲闲地理了理裙摆,“你细说说,她去凤栖宫那日的情形。”
女子的眉心微动,若不是昭华紧盯着她,恐怕就要错过这一瞬的变化。
苏微霜缓缓前倾身子,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在脸颊一侧,半歪着头看她,“你当真变了许多!从前不管多大的问题,你也不会露出这副表情。怎么?很为难?”
端庄的公主眼含深意地瞥了眼案后的太子,轻飘飘调笑道:“阿霁,你这得力心腹怕是要令你失望了!舒坦日子过久了,人也会变得懈怠,对吗?”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冷,语气也越来越轻。最后一句,尾音上扬,让黑衣女子冷不丁表现出慌乱之态。
玄色的披风衣摆如同抖落在地的花瓣,包裹着那副玲珑娇躯。蝴蝶面具下,红唇轻启,女子冷淡如水的嗓音随即传至两人的耳边。
“属下从来不敢忘了自己进入风家的目的!属下方才犹豫,是因为......太子妃似乎只信任碧落,凡是出门,她只会让碧落一人跟着。属下无能,并不知那日在凤栖宫发生的一切,请主子责罚!”
白雾缭绕之际,苏霁的面容隐在后面,分辨不出他的喜怒,唯有一双丹凤眼中寒光骤现。
书房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昭华不紧不慢地喝下杯中茶水,视线在屋内四处转悠,等了许久,见自家弟弟眉眼含着冷意,她忽然收起飘远的思绪,替他问出声。
“那去之前呢?可有证明她接近凤栖宫的迹象?”
“并无。那日皇后派了身边的嬷嬷过来,太子妃不敢再拒。”
苏微霜摸了摸下巴,坐直身体,换了个问题,“今日又为何领她去旧院那里?”
女子小心打量了苏霁一眼,对着苏微霜恢复了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回公主,是主子吩咐属下这么做得!”
“可是——”
“行了,你下去吧,继续盯着太子妃。”苏霁突然出声打断昭华的询问,无视她望过来的质疑眼神,冷着脸下了这道命令。
等人出了书房,苏微霜重重叹息一声,双手捂着右胸口,痛心疾首地说:“阿霁长大了,都学会有事瞒着阿姊了!你我姐弟,到底是生分了啊!”
她拖长着声音,又往苏霁那边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复又摇着脑袋,制造了些其他的动静。
一会儿长叹,一会儿又唏嘘几声。
苏霁轻嗤,重新拿起了笔,“错了。”
“什么?”苏微霜动作一顿,眯着眼上下扫视自己。
什么错了?服饰还是方才训斥那人的态度?
苏霁笔下回着信,眼都不抬一下,漫不经心地提醒她,“卫国皇室中,还没有人心生在右侧的先例。”
所以,装也要装得像一些。
品出他的话外之意,苏微霜的嘴角抽了抽,不自然地垂下手,“阿姊是太痛心了,这才犯了糊涂。”
恢复了正经,她点出自己真正担忧的地方,“我在信里和你说得,你查过了吗?她和苏煜为何见面?见面都聊了些什么?”
她原以为风回雪和其他的风家人不一样,不会去和清怀王那伙人合污。现在看来,是她看错了人。
如今发现得早,在对方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前,应该尽早解决掉风回雪才对!
苏微霜正要劝说苏霁,就被他平静的眼神镇住,喃喃道:“阿霁你不会是......”
“现在下定论尚早。”
苏霁的视线下意识地移到架旁的斗篷上,眸光微微闪了闪,忽然想到在襄南城的那些日子。
抵达襄南的第一夜,他就发现了斗篷的不对。
从外面看,颜色布料相同,的确认不清斗篷所属的主人,可是当他翻开里面,果然摸到了金线勾勒的莲花图样。
这一件和东宫里的那件,是世间唯二的珍品。因为两件斗篷是由同一块上等面料裁剪制成,而那块面料来历更为不凡。
太子成婚,昭华公主身为皇长女,又是他嫡亲的姐姐,在贺礼上面自然不会亏待他。她翻出府中的各个料子,从中选出了那一匹。
先皇所赠的面料,于御寒一方面颇有奇效。昭华令人制成两件斗篷,将它们送给了太子夫妇。
外表一模一样,内里的暗纹就成了区分的唯一途径。
苏霁趁着夜色行军,一路眠霜卧雪,并未察觉到斗篷的不对。直至在客栈歇下脚,一股浅淡的清荷香气飘至鼻尖,他才意识到弄混了两者。
此后十余日,便是这件斗篷伴着他穿梭于秦乐山脉之间,顶着风雪找寻云家旧部的下落。
有时候,众人入睡之际,他独自仰望着明月,身上的衣裳携着暖意包裹着他,其中掺杂着阵阵清香。
就像是某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苏霁猛地收回神,震惊地抚了抚眉心,眼底一片晦暗:他竟然会觉得心安!
苏微霜见此,皱着眉关心道:“阿霁?”
“我既然回来了,自然会弄清她的意图。暂时不动她,只因为——”他敲敲桌上的书信,不疾不徐地接着说:“留在襄南的人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嗯?难道和她有关系?”
“苏煜也在暗中搜寻云家人的下落。”
“你怀疑她是云家人?”苏微霜摇了摇头,一脸不认同,“不对,从我们之前的调查来看,风家人和她之间的嫌隙不似作假!如果她不是真的风二姑娘,这要怎么解释?”
“我已派人去京郊别院寻找当年的接生嬷嬷。”
苏微霜恍悟,迟钝到瞪大了眼,“所以你让人领她去旧院,是在试探她?”
若风回雪真的是云家遗孤,她必然会对当年的线索有兴趣。
虽已经过去了七年,但是民间一直有说永顺帝掌握着云家冤案的重要证据,只是苦于风家人的势力,他不便翻案。
聪明人都会揣摩永顺帝的用意,认定他会把东西留在往日的东宫某处。
“所以,旧院真的有东西?”见苏霁的眸色暗了暗,苏微霜起身,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问他,“好,那我换个问法。如果证实她是云家人,你要如何处置?”
日光穿过木窗,汇聚在案前,在信上留下一块块的光斑。
男子坐在书案后,指节轻叩着木桌面,时急时缓,并没有规律可循。沉重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起,透露着男子莫测的情绪。
他慢慢往后靠了靠,巧妙地将整张脸隐在阴暗处,一双深邃的眼中,瞳孔漆黑得像是诱人沉溺的深渊。
长久的沉默后,他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皇室本就亏欠云家,我自然不会再赶尽杀绝。可要是她与苏煜站在一边,意图对东宫不利——”
苏霁停了片刻,眼底似有挣扎闪过。
日光偏移,不知不觉间攀上了他的脸庞,将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暴露在阴影外。
明亮与黑暗在他面上交织,把他的周身气质衬托得更为诡异,就像是从无边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此刻,哪有半分在风回雪面前的样子。
阴狠凉薄、不近人情,这才是真正的卫太子苏霁。
温暖的阳光下,薄唇稍稍扬起,勾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孤会亲自除掉她。”
他的语气很冷,如同严冬时节的雪上寒冰,隐隐带着一丝杀意。
那一瞬间的挣扎,成了无足轻重的情感。
云家的遗孤,如果为了向昏庸的帝王寻仇,从而选择与最大的幕后敌手一个阵营,那的确没有必要留她。
苏微霜默默点点头,并没有放下悬着的心。
自她这个弟弟成婚以来,一直和太子妃扮演着众人眼里的恩爱夫妻。殊不知,戏中人往往最是看不清。
她很担心苏霁,即便他现在是很清醒,难保日后不会心软。
心里这么想着,苏微霜温和地笑了笑,“你自己把握吧。只要别辜负了母后对你的期望,阿姊不会过多干涉你的决定。”
留下这一句,她瞥过苏霁手边的云雾茶,脑中想到了那个令她满意的弟媳,狭长而明净的眸子不自觉浮现一抹怅然之色。
最后再观察一眼苏霁的脸色,确定他没有异样后,这才离开了东宫。
昭华前脚刚出了书房,苏霁就闭了闭眼,眉宇间覆上一层阴云。
透过玄色的衣领,隐隐可见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半晌,他从身边的木盒中取出一只镯子,放在掌心把玩着。
光华在其中流转,镯子晶莹透白,没有丝毫的损伤。
这是白和流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