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将风回雪护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她,面朝外侧警惕着四周的状况。这副阵仗委实有些兴师动众,令太傅府前路过的百姓也跟着紧张起来。
如今已近黄昏,道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商贩们结束一天的生意,收起物件准备回家吃上热乎的饭菜。当他们途径这群人时,挨个低垂着头加快脚步过去,生怕惹了一身麻烦。
观察了许久还是未曾发现任何异常,侍卫长拧着眉瞥了眼马车,劝说道:“想必那人不会再威胁到您了。如今天色渐暗,太子妃回车内等候吧,属下派人去催一声碧落姑娘。”
“无妨,在外面等着,我也能静下心神来。”
见她坚持,侍卫只能打消念头,默默守在她的身边。远处,一人冲这个地方小跑而来。
是先前被派去公主府的小厮。
他停在侍卫的包围圈外,弯腰扶住膝盖大口喘息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回禀太...太子妃......”
见状,风回雪连忙拂开侍卫的阻拦,几步走到他的面前,而后吩咐太傅府的管家递来一碗水,亲自送至小厮的手中,“喝口水慢慢说,公主府如何了?”
小厮接过瓷碗凑到嘴边,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就将茶水全咽了肚里,“公主府的人说殿下还未回去!不过他们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府中巡护,也遣人去寻殿下了!”
“你去公主府外候着,有什么情况立即传信给我。之后几日若都无异样,就回东宫来。”风回雪揣着手炉,指尖轻轻敲了敲铜炉的外壁,眉心微动一瞬。
目送着小厮再次化作一道黑点消失在眼底,她内心的担忧不减反增。
黎国的将军到底有何图谋?
昭华会有危险吗?
以及苏霁他......是否平安无恙......
风回雪深深叹出一口浊气,只觉得眉心跳得更厉害。除了云家的案子,现在还生出这么多是非来。
桩桩件件如山一般压在她的心头,偏偏此时还只有她一人留在东宫。
她仰起头凝视着太傅府的匾额,没由来得生出一抹厌倦之感。正暗自腹诽着,眼前的府邸已经挂起了照明的烛灯。
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前方的屋子,却将门外的华服女子隔绝在黑暗中。
碧落出来时瞧着这一幕,眼中的坚冰动摇了片刻,紧接着就恢复到寻常的姿态。
如她本人的身手一般,情绪变化快得不着痕迹。
碧落捧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裹,淡淡道:“主子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还有这个——”她将包裹交给候在一边的侍卫,侧身让出一小段距离。
众人垂眸探去,这才发现她的腿边还放着一个小巧的铁笼子,里面正关着那只太子相赠的白兔。
碧落拎起兔笼,跟着东宫的人一起把东西放在马车上,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凉冷静,“您怎么突然想起这只兔子了?归宁当日没有吩咐带上它,奴婢只当您有心把它留在太傅府。”
风回雪扶着侍女的胳膊钻进车厢内,待车帘自然垂落后,食指竖起,极轻地嘘了声。她冲碧落俏皮地眨了眨眼,红唇上扬,笑得神秘,“我自有用处。”
“啪”的一声,扬鞭之音响起,马匹接到指令,慢慢迈开了步子。
在外奔波一日都未曾用膳,风回雪就随意吃了几块桌上的点心。甜腻的桂花糕下肚,反而让她更没了食欲。
她放下糕点,拾起一边的帕子擦拭手指,随后慵懒地靠着软枕小憩。即使在睡梦中,眉心也不受控则地紧拢在一起。
在蜿蜒绵长的秦乐山脉另一侧,隔着千里的距离,古城上空的灯火彻夜不灭。
襄南城内,看似平常的客栈中暗潮汹涌。
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苏霁从梦中惊醒。他单手撑着头,双眼中神色晦暗不明,额上也沁出阵阵冷汗。
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每一声在此刻都显得热烈又清晰。
苏霁耸拉着眼皮,放松身子直起腰来,然后仅披一件斗篷就下榻出了屋子。
弯月如钩一般悬挂在空中,周遭没有半点星子,皎洁的清辉光晕洒满夜色,瞧着清冷又凄凉。
月色本使人沉醉,但在这灯火辉煌的襄南城内却黯淡了许多。
苏霁跨过窗沿,翻上屋檐后随意寻了处角落坐下,手中还拎着一盏新酿的桂花酒。
他猛地饮了几口,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惊慌和忧虑。仰望着明月,苏霁蓦地冷笑出声,笑自己方才所梦的事。
竟然会梦到风回雪陷入险境!
他又饮了口酒,心道自己果然也不清醒了。
空荡荡的屋檐上,孤单的身影在月色下更添了味寂寥之感。
楼下,侍卫提着一只灰羽的信鸽左右环顾了圈,面上逐渐浮现一抹凝重。
苏霁冷眼瞧着,扬声道:“冷玄!孤在这!”
名唤冷玄的男子后退一步,运气一跃,借着树枝也翻上了屋顶,然后将信鸽交给苏霁,“昭华公主来信,这是加急的信件。”
见他手边的酒盏,冷玄拧了拧眉,沉声道:“殿下受了伤,不应饮酒的。”
闻言,苏霁下意识地按住受伤的右腰,面上淡漠如初,“不碍事,小伤罢了,过几日就好。”
深邃的丹凤眼中迅速攀上一抹幽光,垂眸打量了眼伤口的位置,苏霁忆起前段时间和某人的交手,瞬间对方才的梦境做出自己的理解。
三日前,他抵达襄南城的第二日,正赶上城中独有的祈月节。
据说这个风俗节日和当地的传说有关。
不在月圆之日祈祷,特地挑在了弯月之时。
此番前来是为秘密调查云家旧部和黎国贺家的行踪,苏霁一行人不欲暴露自己,于是选择了隐匿行踪,扮成商贾之家混在了襄南城中。
不料当夜密探就来报,说是发现了黎国人的踪迹。苏霁带暗卫前往,与赶赴皇都的贺殊一伙人撞个正着。
双方交手,两边的主子却按兵不动。
苏霁眯着眼,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那道色彩鲜明的身影。对望良久,只见对方挑起一边的眉毛,散漫地笑着,随后竟转身远离了战场。
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苏霁冷哼一声,在众人愣怔之际已经运转轻功追了上去。
夜间的山林沉寂无声,唯有寒风阵阵而过,带动着枯枝发出凄厉之音。在月色的遮掩下,树影张牙舞爪得犹如地府恶灵。
一黑一红两道光影在林间先后掠过,激起的尘土和枯叶在空中飞舞着,最终又回归大地。
光影时而相撞时而弹开,彼此之间难分伯仲。
又交手了几个来回,绛红的身影往后退出一大步,抬手摆出制止的姿势,懒懒说道:“卫太子果然是文武奇才!不过在下并无恶意,太子殿下又何必紧追不放呢?”
“贺殊将军之名,孤早有耳闻,今日总算得见将军真容。将军不远万里来我卫国做客,孤自然该好好款待将军!”苏霁的指腹划过剑身,语气噙着莫名的笑意。
寒光一闪,剑气斩断了大片的树木。
贺殊侧身躲过那道招式,瞥了眼身后的断木,惋惜地摇了摇头,“襄南城的草木天下闻名,可惜了!在下此行不为引战,也请太子殿下将宝剑收起来,免得再伤了此处的草木。”
“一国将领无故出现在别国皇都附近!将军认为,你所言有几分可信?”
又一道剑气袭来,贺殊敛起戏谑的笑意,拔剑接下了这一招。
两两相撞,周遭草木无一幸免。
激战过后,贺殊已显劣势。他是统领战场的将军,行兵打仗、刀剑搏斗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苏霁师从名师,内力加持下反倒压过了久经沙场的他。
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贺殊咬了咬牙,为避落于下风决定速战速决。他硬生生抗住了这一剑,右臂受伤的同时手腕一转,把长剑移到了左手上。
身影微动,顷刻间他已从苏霁的右边掠过,一刻不停地踏着轻风奔赴卫国皇都。临走之前,甚至极为嚣张地留下一句话来。
“在下要事在身,他日再与太子殿下切磋吧。在此之前,殿下也有功夫养好伤。”
苏霁捂着腰侧,目光莫测地眺望他离开的方向,不咸不淡道:“传令,让东宫留守的人在皇城秘密搜捕贺殊。”
哐当一声,酒盏掉落在地。
思绪猛地收回,苏霁的眸中划过了然之意。那日贺殊赌命般的一记反击,即便躲闪得及时,他的腰侧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不深不浅的伤痕在冬日结痂,微微刺痛的同时又带有一丝痒意,让他这几日睡得并不安稳。
许是担忧贺殊在皇都内作乱,他才会梦到那些奇怪的事情。
苏霁默然点了点头,如此笃定地开解着自己,手上不忘拆开昭华寄过来的加急信件。
宣纸被徐徐展开,上等的墨宝香气随即飘散到夜色中。
苏霁飞快地扫过信上的内容,目光在最后一句停顿良久,唇边的笑容也泛起了丝丝凉意。
冷玄察觉到气氛骤变,抬眼小心问道:“殿下?可是京中有事?”
苏霁的指尖抚过那句话,笑意不达眼底。
最后一句话,赫然写着:风回雪有异动,弟不可轻信!
凝视了许久,他收起信,眼底一片平静,“无事。”
语气甚是冷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苏霁:做噩梦了?孤一定是担心皇都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