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筠看着这样的胡月娘,心中也有了决定。
在胡月娘眼中,范池与其说是中意之人,倒不如说是可能成为的另一个自己。
谈筠想,若是她自己,是希望看到这样的人好好的,走上一条自己未曾走过的康庄大道的。
这么一想,让范池做这个明面上的运粮人的想法,倒是需要再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谈筠想着想着,就不自觉蹙起了眉间。
胡月娘见状,赶忙出声,“老板娘按最初的想法就好,我虽希望范池好好的,但我更希望老板娘能心想事成。”
胡月娘眼中的认真不似作伪,谈筠笑着点了点头。
正因为胡月娘将她放在第一位,她自然不能忽略胡月娘的感受。
“没事,月娘,让我再想想。”
谈筠送走了胡月娘,一个人坐着沉思,思虑再三,她还是又去找了一次范池。
“范老板对月娘,到底是什么心思。”
谈筠等饭池一开门就开门见山,范池都难得愣了一愣,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中互相闪着不信任的怀疑。
最终,还是范池退了一步,“谈老板娘进来说吧。”
谈筠毫不客气地进门坐下,直直看着范池,“我至今感谢当时范老板在月牙湖的相护之举,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问清楚你对月娘的想法。”
范池坐下后,收起了那把几乎不离手的折扇,他打量了一眼谈筠,才正色道,“范某心仪月娘经年,自然希望她一切顺遂。”
谈筠紧紧盯着范池,不错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无论怎么看,范池都坦坦荡荡地回望她,没有丝毫闪躲。
谈筠神色一厉,“那范老板可知,月娘嫁过人的?”
范池似乎不喜欢谈筠的语气,但还是保持了礼貌,“自然知道,那又如何?”
谈筠继续咄咄逼人,“月娘不仅嫁过人,还是被休弃之身,范老板也清楚?”
范池眼中闪过一丝不喜,“谈老板娘,月娘只是遇人不淑,要说不堪也是范城,与月娘何干,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他回护胡月娘的心意不似作假,谈筠这才微微一笑,“就想看看,范老板的心意有几分真假。”
范池皱了皱眉。
谈筠的神情柔和了下来,“范老板都不请我喝杯茶吗?”
她这么一说,范池才想起来自己都没给客人倒杯茶。
“失礼了。”范池将倒好的茶杯推到谈筠面前。
谈筠小小抿了一口,说道,“范老板是想娶月娘吗?”
“咳咳咳!”范池猛地咳嗽起来。
谈筠古怪地看着他,没喝水也能呛到,这人行不行啊。
范池好不容易顺了口气,转头见看到谈筠看他那怀疑的眼神,自认已经成熟稳重的范池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
他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来自娘家人的考核?
范池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刚开回答,谈筠就打断了他,“那你知道月娘愿意吗?”
谈筠这一问,就把范池问倒在了原地。
范池有些茫然地看着谈筠,似乎不明白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谈筠抚了抚杯沿,“所以我才问,范老板对月娘是什么心思。”
范池的手在袖中紧紧握了握,才说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只希望她一切顺遂。”
“不用娶她吗?”谈筠笑着问。
范池神思飘远了一阵,才笑着回答,“若能有幸娶月娘为妻,自是范某三生有幸,若不能,月娘依然是我心中珍宝,只要她开心,我就已知足。”
哟!
这话说得还怪好听的,没看出来,这范池还是个情种啊。
谈筠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她突然有些好奇,“你喜欢月娘多久了啊?”
范池的脸猛然一红,“谈、谈老板娘,问、问这个干嘛。”
还结巴了。
谈筠抚了抚下巴,展颜一笑,“你知道月娘很听我的话吧?”
范池下意识就瞪了谈筠一眼,知道,怎么不知道。
胡月娘几乎把谈筠当神看,他原本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月娘如此死心塌地,可没想到,竟然是他当年在月牙湖遇到过的谈筠。
这奇妙的缘分,或许也是老天为连接他和月娘的而留的一丝可能。
可就算如此,也不代表他想向谈筠这么坦白自己的心意啊!
这人怎么回事啊!大家不过泛泛之交,怎么还问人家心里话呢!
可她毕竟是月娘尊敬之人,这话……到底说不说啊!
谈筠哪知道范池心里这么纠结,她就是有些好奇,到底对于范池来说,这个故事是怎么开始的。
范池在心里十弯八拐的,见谈筠还直直地看着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月娘在意的人,还是月娘的娘家人,也只能顺着呗。
“月娘……”范池艰难开口,“我与月娘相识,是十多年前了。”
“当年,家中人见我年岁也不小了,就让我去本家的绣铺里帮忙。”
“我那天刚去,铺子中的生意还不熟悉,月娘就来了。”
似乎想起了一些愉悦的往事,范池嘴角扬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当年的月娘,大概还只有十三四岁吧,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衫,整个人都看着怯生生的。”
“她当时在我铺子门口转了快一刻钟,才终于走进了铺子,给了我一块自己绣的帕子,问我铺子里收不收。”
“其实,我才第一天来,哪里知道这样的帕子铺子里收不收啊。”
范池笑了笑,“可鬼使神差的,我就接了下来,总觉得不能拒绝了眼前这个姑娘,其实,那收帕子的钱还是我自己掏的腰包呢。”
谈筠也随着他笑了起来,没想到,在范池这里,竟然是这样的开始。
比起胡月娘模糊的记忆,范池可把当时记得可清楚了。
“那帕子上绣得是一朵海棠花,其实我跟你说,别看现在月娘绣技这么好,还是圣上亲封的天下第一绣,她当年那朵海棠花,我可压根看不出是海棠。”
“顶多是路边的野花吧。”之前看着文雅倜傥的范池,此时笑得像个少年,“那么丑,我哪敢真的摆在铺头上卖,只好自己收着了。”
“我那时候还以为,我是一时心善,帮了那个看着无措的小姑娘。”
“也可能是我收了月娘的帕子,过了几天,她竟然又来了。”
“这次,她带来一块蝴蝶嗅花的帕子,你都不知道,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她的绣技就突飞猛进了!”
“月娘就天生是干绣娘的料,看她绣得这么好,我也为她开心,我当时觉得,这样的有本事的小姑娘,一定会有一天闻名天下的。”
“那这么厉害的绣娘要是被我招揽手下,那我不更厉害了?”
范池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谈筠仿佛能在他眼里看到当年那个小姑娘和少年。
“后来呀,月娘的绣品都会带到我的绣铺来,她绣得越来越好,却从来不知道加价,每次都按着第一块帕子的价格卖给我。”
“这次数多了,我也良心不安呀。”
“她绣得这么好,我不能当个奸商坑她呀。”
“我第一次做主给月娘绣品涨价的时候,她可开心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跟小兔子一样。”
“可能是那个时候开始吧,还是更早以前,我就喜欢上月娘了。”
“我那段时间,见人就推销月娘的绣品,努力地把她的绣品卖出高价,然后说与她听,看着月娘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开心,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范池方才还高兴的眼睛突然蒙了一层苦涩,“可是,后来有一天,月娘突然来跟我说,她不再卖绣品了。”
“她说,她要嫁人了,不好再出来抛头露面了。”
范池停了下来,刚才说出来的话仿佛都是苦的,在他嘴里萦绕不去。
谈筠耐心地等着他,她不敢说自己能看透人心,但看着此时此刻的范池,她愿意去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范池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才接着说,“后来……也没什么后来了。”
“我去本家吃席的时候,才发现月娘嫁的人是我名义上的堂兄,按理说,我该喊她一声嫂子。”
“然后,我就去外面跑商去了,这么多年才有勇气回来看一次。”
范池匆匆结束了自己的回忆,想起那些不愿回想的过往,开始是让他有些难受,可一想,现在月娘已经与范城和离,又有了新的生活,自己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范池笑了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其实一直在对着谈筠说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让谈老板娘见笑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月娘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看到她开心,我就满足了。”
“所以你当时说想买月娘的绣品?”
范池摆了摆手,“谈老板娘别取笑我了,这不过是我想留在月娘身边的一个借口罢了。”
在谈筠看来,范池是真心的,但她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胡月娘自己的想法。
只是,胡月娘刚才之前那被束缚的人生中走出来,或许,对现在的她而言,并不想要有一段新的感情。
谈筠要做的,并不是强迫胡月娘开启一段所谓的新篇章,而是将可能成为她人生新颜色的存在留住,让她有机会自己去做选择,就够了。
这么一想,谈筠也下好了决心。
“范老板,说实话,这鹤绥镇送粮一事,我不能保证完全没有危险。”
见谈筠神色严肃,范池反而洒脱一笑,“谈老板娘这说的什么话,范某这些年往来经商,就没有不危险的时候。”
此时的范池,眼中散发着自信,“谈老板娘真是太小看我了,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龙潭虎穴我的商队没闯过,若是害怕风险,我如何积累下如今的家业。”
谈筠听到这话,豁然开朗。
她抱歉地对着范池抱了个拳,“范老板,是我狭隘了,莫怪。”
范池可是之前那个能横穿沙漠,往来西域诸国和景国的商人,在月牙湖遇到马寇问题时,能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和司明钰剿匪的人,商队手下能人无数,哪里是需要被精心呵护的小宝宝。
她觉得要为胡月娘护好这个男人,可或许,这个男人应该在护好自己的基础上,才能守护好胡月娘。
不是一方英豪,如何配得上天下第一绣的胡月娘呢?
“如此,便拜托范老板了。”
谈筠站起身来,向着范池拱手一礼。
范池也回了她一礼,“范某也多谢谈老板娘,在月娘最艰难的时候,递出了一双手。”
谈筠笑了笑,当初递出去的那双手,如今也为她带来了一个可靠能干的客栈主管,这生意,不亏。
谈筠还是将运粮的细节把控交给胡月娘,而她自己,也是时候去看看司明钰的小金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