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们老板出来!把胡月娘交出来!”
“夭寿啦!强抢民女啦!”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这客栈的老板抢了咱家的媳妇,强迫她在客栈做工,还不让人回家,有没有天理了!”
谈筠刚一走到大厅,就听到这声鬼哭狼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呢。
在那哭丧的老妇她不认识,但并不代表,老妇身后那男人她也不认识。
这可不就是胡月娘那狼心狗肺的前夫——范城嘛!
谈筠冷冷一笑,“这位老夫人,说话可要讲证据,你说我强抢民女,我可不认,要不咱们上官府评评理去?”
“看看到底谁是谁非。”
她嘲讽地看了一眼范城一眼,就差明着说,你自己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老妇人可一点也不亏心,她厌恶地看着谈筠,“就是你吧,云起客栈的老板,呸!”
“自己是个不安于室的,竟然还带坏我们家的月娘,上官府就上官府!”
“青天大老爷可看着呢!你这种女人道德败坏,就该抓了去浸猪笼去!”
谈筠神色一凛,“哦?你们家月娘?”
她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群众,忽的勾唇一笑,“可我怎么听说,你家儿子,为了个年轻貌美的外室,弃了操持家务近十年的糟糠之妻。”
谈筠一脸悲天悯人,“天可怜见哪,我那天遇到月娘的时候,她拿着一纸休书,还要投河自尽呢。”
“一纸休书呢。”谈筠掩唇一笑,满眼讥讽,“都休了人家了,怎么还是你们家的人呢?”
这话说一点毛病都没有,休都休了,再说是自家的人,可就有些厚脸皮了哈。
牙尖嘴利!还诋毁她城儿声誉!
老妇恨恨地瞪了谈筠一眼。
见强的不行,又开始卖惨。
“哎呦我的天老爷哦!月娘嫁进来,十年呀!整整十年!那肚子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们范家就我城儿这一根独苗苗,若是绝了后,我可怎么向他早死的爹交代哦!”
“当初休了月娘,是我们城儿为了给范家留个后,情非得已,可现在城儿知错了!他们夫妻整整十年,怎么会没有感情。”
“谈老板,宁拆一座庙,莫拆一桩婚哪!”
“还是让月娘跟我们回家吧,我保证,一定让城儿好好待月娘!”
她一说完,一直在她身后的范城终于站了出来,故作深情,“老板娘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月娘的,您就让我见见她吧。”
谈筠被这番无耻至极的话气笑了,当初嫌人家不能生,说抛弃就抛弃,现在,鬼知道是为了什么来挽回,范城眼底的算计,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她眼眸一深,不会是因为最近月娘声名大噪,想给家里捞个金娃娃吧?
谈筠不介意用最坏的心思去揣测这范家母子,不过,这到底是胡月娘的事,她不好擅专。
周围围观的人见范家母子一副诚意十足的模样,也如那墙头草一般,一个两个都热心地劝着谈筠,“谈老板,人家都这么有诚意了,你就让那月娘出来见见呗。”
“可不是嘛!人家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你就别拦着了。”
“要我说,那月娘难道没有半分不是?十年连个蛋都不会下,正经人家谁受得了啊!”
“是啊,难得人家大度不计较了,谈老板你快让人出来吧,夫妻双双把家还,岂不美哉?”
谈筠气得眼睛冒火,这些人当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痛不在自己身上,凭什么替别人大度。
她可清清楚楚地记得,胡月娘当初求死时的模样,那真的是,但凡对生活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人都不会是那个样子。
现在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有了新的生活,这些人还想把她重新拉回火坑去?
想都别想,什么胡月娘的事她不能擅专,她今天就擅专了!
胡月娘可是和她签了契书的,就是她客栈的人!
谈筠吐了一口浊气,嘴笑眼不笑,“两位,月娘可是和我签了卖身契的,生是我客栈的人,死也是我客栈的鬼。”
“当初那封休书,也还留着,就算是叫了官府的人来,理也在我这边。”
“想让胡月娘出来?”
谈筠狰狞地笑了笑,“好说!也不要你多,就一万两,我就让你们见上月娘一面。”
谈筠仗着没人知道她和胡月娘签的是活契,开始信口雌黄。
“你你你!”范家老太手指直直指着谈筠,“你无耻!”
谈筠嘴角一勾,“你耐我何?”
周围的正义使者见她这么欺负一个老人家,自然看不过眼,“谈老板,你就过分了,人家就是想接媳妇回家,你怎么还狮子大开口啊!”
“可不嘛!果然是个不懂礼数的,人伦长纲都不晓得!”
谈筠眼风一扫,“想来你家中定是不够富裕,没个签卖身契的奴才吧?”
“知道什么卖身契吗?”
“知道月娘签卖身契花了我多少银子吗?”
“你这么大方,不如帮范家母子出了这笔钱?”
那人一听,立马闭上了嘴,他和范家母子非亲非故的,干嘛帮人家出这个钱?
谈筠对周围一个扫视,扬声道,“今天有哪个好心人帮范家母子一把的,尽管站出来。”
“我是个生意人,总不能只让我吃亏吧?”
那么喜欢当好人,那就当个够呀!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范家老太见周围人都不说话了,对谈筠更是恨恨,她开始高声叫唤,“月娘!月娘啊!你还不出来嘛!你就看着别人这么欺负我们嘛!”
谈筠让她喊,喊破喉咙也没事。
胡月娘平日里,都和卫茯苓二人呆在后院的研发室里,别说研发室的隔音效果有多好,就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叫破喉咙,她也听不见。
而且她方才特意吩咐了,别拿这等鸡苗蒜皮的小事去打扰胡月娘刺绣,自然也没人敢违背她的命令。
范家老太连连喊了几声,声音都微微嘶哑了,也没见有个回应,眼中浓浓的不甘。
谈筠自认心善,给了她一个台阶,“老太太,您看,您叫了这么多声,月娘也不愿意出来见您一面,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嘛。”
“您呀——”谈筠嘲讽地扫了她一眼,“就别自讨没趣了吧。”
这台阶虽说都是刺,可该下还得下啊。
这女老板,就是个不要脸的,就她这么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在这儿嚎,竟是半点都不知羞,就这么干看着,边上人那么多人劝着,就是不理会。
胡月娘也不出来,她还在这儿嚎什么,让人看戏呢!
范家老太咳了咳,嘶哑着嗓音,“既然谈老板不愿意让月娘出来见我们一面,我们改日来便是了。”
她那帕子掖了一下没有眼泪的眼角,状似凄艾,“月娘,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带你回家的!”
装!再装!范老太这蹩脚的演技,别说是比她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姨娘了,就是她那个歹毒的庶妹,也比不过。
谈筠一脸冷笑,就看着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范老太暗地里啐了一口,这小女娃,竟是软硬不吃。
待范家母子走后,客栈也渐渐恢复了往日平静。
但经过他俩这么一闹,街头巷尾的,到底是多出了许多流言来。
人们都觉得,既然范城浪子回头,胡月娘也不该再斤斤计较,这夫妻之间哪有不矛盾的,各退一步,便也罢了。
谈筠严令客栈员工,别把外面这些风言风语告知胡月娘知道,哪里知道,胡月娘还是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这一切。
“我是不是要原谅他们?”
胡月娘眼中摇摇欲坠,一脸茫然地看着谈筠,仿佛只要她说,自己就会去做。
谈筠暗恨,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把这些话传给胡月娘知道。
瞧胡月娘现在这副模样,像极了旧伤未愈合,却又被狠狠撕开的小兽,微微颤抖,仿佛一根稻草就能把她压死。
这该死的世俗流言,到底是想把胡月娘往死路上逼。
谈筠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要?”
她想了想,“你想原谅他们吗?”
胡月娘不做声,谈筠却能在她眼中看出隐藏的恨意。
谈筠笑了起来,“凭什么?”
她对上胡月娘讶异的眼神,“他们对你造成的伤害这么深,现在就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怎么?有谁规定了,别人道歉了,我们就一定要接受吗?”
胡月娘怔怔地看着谈筠,艰难出声,“我……可以不原谅吗?”
“当然可以。”谈筠重重点了点头。
胡月娘眼中隐约泛着水光,“可……可他们会说,会说都道歉了,我不该小肚鸡肠,揪着过往不放……”
“他们会说,放过别人,才是放过自己。”
“他们会说!”
见她眼中的恨意疯长,谈筠握住了胡月娘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让胡月娘冷静了下来。
“月娘。”谈筠看着她,“不必理会他人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原谅,就不必原谅。”
“有资格说放下的人,只有你自己,别人,没有资格。”
谈筠想通过二人相握的手,给胡月娘力量,“月娘,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她扬唇一笑,“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客栈的人。”
“你头上有我罩着呢!”
胡月娘一眨不眨地盯着谈筠,狂乱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眼中浓浓的迷雾也渐渐散去。
是啊。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弃妇了。
谈筠欣慰地看她眼中重新凝聚了光辉,就听她说,“老板娘,我不原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的。”
谈筠笑着点了点头,“好。”
做好决定,胡月娘仿佛终于放下一身桎梏,整个人都重新焕发了神采。
“老板娘,您之前提过的事,我想明白了。”她站起身来,郑重向谈筠施了一礼,“承蒙老板娘不弃,月娘愿意接受管事的职位,今后死而后已。”
谈筠一愣,没想到,她竟然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此时,反倒是谈筠有所迟疑,“可是月娘,那刺绣怎么办?”
胡月娘绽放了曾所未见的坚定笑容,“刺绣我自然不会放弃。”
“但是老板娘。”胡月娘眼中绽放着光,“我不想只留下刺绣。”
“您曾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为我撑起一把伞,我也想像您这样,今后,能为其他走到绝路的女子,挡去头顶风霜。”
“我希望,从今往后,会刺绣的‘胡月娘’将不必困于内宅,她们可以像现在的我一样,去追求更广阔的天地。”
“会刺绣的胡月娘,以后会有千千万万个,但能为现在女子困境开路的胡月娘,只有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