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救人、带回齐家、调来临安府当官……
几个重点词一入耳,秦月淮脑中立刻浮出一些事件——
永兴二年,金军南侵,彼时他舅舅舍弃在应天府的都城,一路往东南行,表面是“巡幸”,实则是逃跑。
时任礼部侍郎的德远叔随舅舅南下,他也终于在躲藏居住的扬州与德远叔重逢。
也是那一年,他从德远叔口中得知,被掳去大金的母亲在大金故去的消息。
他恨金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德远叔却朝他叹息,说,他曾进言希望修葺东京、关陕、襄邓等地,毕竟中原是天下的根本,但不论是黄、汪几个宰相,还是他的舅舅,整个大周朝廷所考虑的,不是如何加强军备、收复失地,而是继续派人向金人“祈请”求和。
德远叔让他等,静待时机。
他才九岁而已,除了等,等自己长大,等变得有能力,又还能如何?
德远叔位低话轻的处境,直到永兴三年才有所改变。
永兴三年,禁军有两位将领在临安发动兵变,废黜他的舅舅,是德远叔组织韩世忠等几位将领破了叛军,才使他舅舅复位,也因此德远叔升任了知枢密院事。
永兴四年,德远叔出任川陕宣抚处置使,他随他前去任职。他十一岁了,自请去军中磨练,德远叔同意但不放心他,将他交给了一个沉着冷静的将军带着。
这将军叫刘锜。
永兴七年,大周与金军发生了富平之战。由于大周仓促迎战,五路军马各自为战,且还有个经略使江则弃军逃跑,导致他们全线溃败。
依照德远叔的命令,他跟着刘将军去救援有江则下属做了叛军的环州,但刚去环州,金军又去进攻他们的驻军本营渭州,刘将军只得率精锐回军,去救渭州。
也就是那回,他们进退两难。在渭州、环州两地中间的汾州还被人偷袭,整个精锐队伍除了他和刘将军,全数覆灭。
他和刘将军躲进一个破庙,双双奄奄一息,以为生命就此结束之时,遇到了一队躲雨的人。
他那时眼角受伤,视线模糊,但尤记得,抚摸他额头后说话的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他的额头也好烫!快赶路找大夫治!”
他此后没再见过那位妇人的面容,但记得很清楚,他和刘将军养伤三日的地方,是成州的齐府。
沈烟寒曾说,他这个“表哥”是成州的。
而她母亲也姓齐。
此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五年多,而刘将军,恰好也于四年前调到了临安府任职,并激动地告诉他,他在临安这里找到当初救过他命的那个恩人了!
沈烟寒给他说过,三年前,她的母亲因难产故去,还生了个幼弟呢。
也是从三年前起,刘将军好似每年会来这南屏山北侧给恩人扫墓。
——这些消息一串连起来,秦月淮难掩心中惊讶。
思考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沈烟寒对于秦月淮的眼神变化一无所觉。
孟婶的话一落,她就扬声反问:“你说你听得清清楚楚,我倒是想问一问,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听到她的话,孟婶的眼神明显慌了下,而后又高声嚷嚷道:“你管我从哪儿听说的,总之你娘她就做了这种肮脏事儿!不知廉耻!你呀,就跟你娘一样——啊!”
她话没说完,秦月淮手边的杯盏就砸到了她的额头上。
随即,杨动的剑也再度横到了她的脖子上。
即使沈烟寒再问,从这孟婶口中出来的,无非就是一些乡土间骂出来的话。
秦月淮抓住沈烟寒的手腕,将她再次摁回了坐凳上,安抚般看着她,不急不忙地轻飘飘道:“不如将孟二抓来,严刑拷打一番。”
一听是要动她的心肝肉,孟婶大惊失色:“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是官府的人,凭什么抓人!凭什么拷打!”
秦月淮出口的话依旧无波无澜:“阴着做事,你应该很有经验才是罢,要不然,你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就说起一个对你百般相助过的夫人的假话呢?”
孟婶被戳中了下心思,依旧没有忏愧,反而鼻腔中不屑地哼了一声。
可这一哼也不敢哼出来,刚开始发了个音,念着她的孟二显然不是这个拿凶器对着她的黑衣人的对手,她就及时止了住,改为眼神很不屑地看沈烟寒。
木槿在一旁愤慨道:“早知道我家夫人当初给的那些粮食,喂的是你这样的嘴,倒还不如倒给狗吃,它还会朝我们摇摇尾巴呢。”
孟婶反唇相讥:“那点施舍,是打发叫花子呢!不提这事我还不想说,给周家的都是绸缎,到我了,就是些边角料,粗兰布罢了,还当谁多么稀罕!”
听到这里,沈烟寒的眼神忽然一变。
她记得居住在这清水村那年天象不好,孟婶采不到多少草药,孟家穷得揭不开锅,那孟小姑娘饿得面黄肌瘦不说,大冬天还穿着破了洞的单衣。
分明这么穷了,又怎会不稀罕她娘送出的整整一匹布呢?
分明当时送布和成衣去她家时,眼前人感激涕零极了,拉着她家那小姑娘朝她娘连连磕头道谢,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这样嗤之以鼻的态度了?
沈烟寒对此很是不解。
但也没有等到从孟婶口中问到答案,院子里就传来孟婶邻居李三婶的问话:“沈娘子,孟婶可在你这里?她家来亲戚了,叫人喊她回家呐。”
都是乡邻,沈烟寒自然不好扣着人不放,她压着情绪走到门口,跟李三婶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就回头来示意杨动将孟婶给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