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只是出口了半截,但这后面消失在喉咙里的话是什么,云舒那样聪明,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他也知道,其实不止秦陆白,就连世安郡主对他的身世也是很好奇的吧。明面上固然没有多问什么,但暗地里说不定有将他的身世调查过,只是没调查出什么确切的东西来,所以即便是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也还是想要听他自己亲口说出来方才能够得以确定。
从前不是,是觉得没有必要,不过今晚他和秦陆白开诚布公的说了这么久,就连亲妹妹婚事的事情也都说了,云舒觉得,其实身世如何,并没有什么重要。
夜风拂起云舒的袍角,一身玉白的他立在桥上,衬着月光,面如冠玉,实在堪比谪仙下世。
淡淡雅正的声音顺着风飘进秦陆白的耳朵:“襄王次子云舒,正式有礼。”
言讫,云舒合手朝着秦陆白一揖,无关身份,无关官阶,只是极风度又客气一礼,对着朋友。
秦陆白其实心中已有苗头,但还是忍不住讶异:“你真是襄王云霈俭的二公子?”惊骇过后反应过来,赶忙扶了扶云舒的双臂。
他惊讶的是“真的”,而不是“竟是”,云舒便明白了。其实秦陆白是知道他身份的,只是没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一直不敢确信而已。
秦陆白确实又惊讶又惊喜,抬起手,不重的一拳打在云舒胸口:“好小子,竟然把身份瞒得这样的紧,连有司都查不到你的底细。”
云舒缓缓别过头。
秦陆白意识到说错话,赶紧捂住了嘴,嘿嘿一笑:“这突然空降一个人跟我做同僚,不调查清楚,这我也不能安心呐,你说是不是?能理解吧?”
云舒哑然失笑,点点头表示并不在意。
秦陆白却欢喜,要是父亲知道云舒竟然是襄王的儿子,肯定得拉着云舒叙上三天三夜的话不可。
要说当年在景文帝登上帝位那一会,朝堂还不似现在这般安稳,当时幼僖的父亲,他的父亲,以及云舒的父亲,那可都是在一起流过血,受过伤,彼此上过战场的交情。虽然后来云霈俭自请回了襄城,不再过问朝堂间的纷扰,与曾经并肩作战的故人也渐渐少了联系,但上一辈的情分都是从鲜血和战场上厮拼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瞧吧,都是故人之后,难怪能凑在一起,这才叫缘分。”秦陆白激动的揽过云舒的肩,确认了他的身份,连他都如此惊喜,更别提父亲知道云舒是云霈俭的儿子,会是如何的欢喜了。
“不过。”秦陆白顿了顿,“好端端的,你掩藏自己的身份做什么?”
云舒脸上的笑容淡却下来:“其实,我一开始打算要考科举,走仕途,我父王是极力反对,但我坚持,他拿我无可奈何,被迫之下才同意了。我来到上京城后,陛下是第一个知道我是云霈俭儿子的人,但他替我瞒了下来,我也不想外人知道,以为陛下择我为新科状元,追根究底是因为我姓云,而不是因为我自身的才能。”
秦陆白听他这话后愣了许久,他知他是一个十分有抱负的人,倘若状元之位是如此得来,大概云舒会真的不屑一顾。
不过朝堂之上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场局面,没有人会特别在意你的才能,大家最在意,还是你隶属哪一派系,对他们有没有帮助,有没有威胁。
半夜的风更急了,秦陆白拍拍云舒的肩,与他一道走下拱桥,一道分析眼下的情况:“或者,我以为你应该先问问你的四妹妹,她对这桩婚事是如何看法。她有没有见过吴望祖?知不知道吴望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云舒闻言不禁叹息:“清漪从小就是个软性子,她很惧怕我母妃,向来我母妃说什么,她都会应什么。我想,就算是她知道了承南伯的公子是个什么秉性,但只要是我母妃的意思,她大抵就算不愿意,等日子一到,也会乖乖的穿上嫁衣,坐上吴家的花轿。”
秦陆白倒吸一气,一时倒觉得此事更加棘手了。
说实话,他并未见过这个清漪姑娘,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但若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反抗这桩婚事的不公,那作为外人,他也无能为力。
秦陆白甚知适可而止的道理,话不再深进,在街头巷口处停了下来:“好了,再往前走就该分路了。”
云舒驻足,失意的抬头望了眼左右,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到了这里。云府和国公府的路不是一条,的确是该分路了。
秦陆白步上前:“其实,或者你应该先去一封信给家里,问问具体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或者,你先考察考察这个吴望祖也可以,说不定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话这么说出来,就连秦陆白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跟吴望祖认识多少年了,这么个混账东西,要想浪子回头,怕是还真得下辈子。
秦陆白无奈一笑,拍了拍云舒的肩,与他告别后转身离去。
走出一半后他停下,回过头,路中已没有了那道白色身影,略微一顿后,阔步扬长而去。
翌日,秦陆白下了早朝后,借着给太后请安的契机去了瑶华殿,将昨晚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幼僖。
令她惊讶的不是云舒的身份,也不是那个在大街上,并肩和云舒走在一块的姑娘是云舒的亲妹妹,而是云舒的亲妹妹,竟然要嫁给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纨绔吴望祖了。
这种震惊无异于看见水里游着的鱼儿忽然有一天遨游在天际,扑扇着鱼鳍说:看,它不止能让我在水里快速的游动,还能让我在天上飞,是我的另一对翅膀。
简直是令人惊骇掉了下巴。
秦陆白坐在石桌前,将昨晚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说了,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偏偏面前的茶水烫口,无法下嘴,正巧这时候青时端来一碗酥酪,舀了两勺入口,勉强才止了渴。
“反正事情就是这个样子,青月没看错,诶,就是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