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雪越下越大,仿佛将酆都变为一座雪之城。
陈氏仍然待在张氏房中,两人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继续地说卞雪意的坏话。
“那卞雪意一看就不是卞相爷的亲生女儿。可笑她还傻傻地蒙在鼓里,被卖了还乖乖为人数钱。她作死做活,堂姐步步高升。”
“是啊,要说她也是个可怜的。”张氏接过话茬继续道,“母家是靠不住的,而夫家却也容不得她。”
“可不是吗,”陈氏说,“眼看慕青这孩子一天到晚总往临水苑金小姐那里跑,可再没有主动去过卞雪意的房间了。”
“想来卞雪意也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拼了命地要挽回慕青,你看她上次修补雀金裘,几乎半条命都要没了。”
陈氏说:“可惜她还年轻,不太明白,就算为妻主做的再多又怎样,妻主的心不在她这里,做的再多也没用,正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有时我挺可怜她的,可更多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张氏说,“她年轻貌美,家世显赫,那又如何?还不是要像我这个山野村妇一样活活困在后宅中,直到死吗?”
两人正聊到尽兴,忽然间陈氏眯缝着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
陈氏说:“外面好像有个黑影刚刚闪过去了。”
“怎么可能?这都多晚了,莫不是你看花了眼?”
陈氏压低了声音:“也说不准是哪个下作丫鬟婆子在外面听墙角。”
说话间,陈氏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忽然间却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慌什么?”张氏扭头看去,却发现三个持刀的黑衣人站在门口,风雪夜中的不速之客。
长刀通体闪着寒光,刀锋锐利,还有深红色的液体顺着刀尖淌下,一滴,两滴,化作鲜红的梅花样式绽放在雪地之中。
这三人黑布蒙面,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睛露出,从眼角的皱纹看去,这几人早已经不再年轻了。
“你们是何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张氏到底年岁大,更沉稳些,当即一拍桌子大喝道,“若为求财,好商量,给你们就是了。若是要害命,怕你们找错了地方,打听打听这宅子的主人姓什么!”
“就是就是!”陈氏爬起来,“我们萧家是什么人,你们怕是还不知道!”
为首的黑衣人哈哈大笑:“萧家?我要找的就是萧家人!”
说罢,后面两个喽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二人五花大绑了,嘴巴里塞上破布,押着去了前厅。
张氏和陈氏被黑衣人一推,跌坐在地上。
此刻她二人才发现,萧家人几乎都被绑了关在这里,只是不见金缜和卞雪意主仆的身影。
院内只有一两支火把亮起,张氏粗粗看了一眼,目测黑衣人有百余,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将库房里的财宝抬出。
萧家众女眷瑟缩着,不能发一言。
不多时,外面传来叩门声,又有十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他们手上拎着几个人头,将人头扔到首领脚边。
还有一颗头颅滚到萧老夫人脚边。
萧老夫人正对上人头铁青的面色和惊恐的眼睛,吓得一头栽倒了过去。
“大当家的,其他仇人都已经解决了,这萧家人不知该如何处理?”有个喽啰凑近了低声问。
“杀了。”大当家说,“不过,须由金缜来动手。”
金缜恨意足够深,这也是大当家愿意与她合作的理由。只是到底人心难测,往后这条路只会更加艰难,金缜的手上需得见血,这合作方能长久下去。
“金缜去拿人了。”
“什么人要她亲自动手?”
“是萧家的少夫人,那女子是卞氏族人。”
大当家的知道金缜和卞家的仇恨,因此没有想过派人阻拦,只是心内暗道:那位娇滴滴的少夫人自小养在深闺,应是没见过这种场景,等会儿金缜破门而入,怕是要把少夫人的胆给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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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血迹的白底黑靴踩在雪地上。
两名刀上带血的黑衣人跟在金缜身后快步朝卞雪意的房间走去。
金缜同样一身夜行衣,以黑布蒙面,只是武器跟其他人不同,她用的是一把森森古剑。
三人在雪夜中疾步前行。
金缜一脚破开卞雪意卧房的大门。
屋内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两个喽啰先行,持刀走进屋内。
金缜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手上的剑意早已经按捺不住想要饮血,只是,对于卞雪意,一剑下去,太过便宜她,总要折磨到死,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只是她隐隐感觉到不对,莫听那么护着卞雪意,而卞雪意身体欠佳,此时莫听不可能不陪伴在卞雪意身边。
果然,当金缜掀开被子,见到了被子下面没有人,全是枕头,印证了她的猜想。
“废物!不是说你们一直围着萧府?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都不知道!”
金缜一剑劈下去,将八仙桌劈成两半。
两个喽啰吓得立刻出门查看,一直在下雪,前门雪地上只有她们三人的脚印,再无其他。
金缜推开屋后的窗户,果然发现两行脚印,她动作干脆利落地翻出窗外,寻着脚印来到后院马厩。
脚印在这里消失不见,取代的是通往后门处的马蹄印。
金缜半蹲下,伸手去探马蹄印中积雪的深度。
两个手下也赶来,蹲在旁边一同观察。
“从积雪深度来看,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不必再追……”
手下话音才落,就看到金缜跨上马厩里另外一匹马:“告诉大当家的,这个人我必须抓到。你们按照原定计划先行,我自然有办法找到你们!”
说完,金缜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一声嘶鸣,冲进茫茫夜色之中,追寻着卞雪意的踪迹去了。
这二人没了办法,劝阻不得,只能回去复命,把金缜的原话告诉大当家的。
大当家叫人送萧家众人归西,随即放了一把大火,带着众手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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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山路上,回荡着一阵马蹄声,激落枝头的积雪。
鹅毛大雪飘散着扑进莫听的眼睛。
她和卞雪意骑在马背上,朝着未知的新生活而去。
卞雪意双手握紧缰绳,同时不忘注意提醒莫听:“抱紧我的腰,别掉下去。”
“好。”莫听闻言,搂紧卞雪意,她把头紧紧地贴在卞雪意的背上,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更闻到她身上一阵香味。
莫听又道:“只怪我太没用了,您病着还要如此操劳,可是,怪我不会骑马。”
“我反而怕你要怪我。”卞雪意说,“原本你好好地在萧家做事,虽然过得苦些,但到底衣食有着落,凭着萧家在当地的声望,过日子也不用提心吊胆。”
“我想照顾您,我想陪伴在您身边,是我求您带我走的。”
“傻丫头。”卞雪意说,“我是去投奔远方亲朋,如今她已经半步踏出红尘,我去找她,日后恐怕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什么是踏出红尘,我只知道,我不想和少夫人分开,少夫人您是待我极好的人。”莫听嗫嚅着,把身子贴在卞雪意的脊背上,贴得更紧了。
山路陡峭,加上落雪,前行十分困难。
莫听感觉到卞雪意身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于是劝道:“少夫人,我们走了好久,不如歇一歇再赶路。”
“不成。”卞雪意摇头,“再有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倘若她们发现咱们不见了派人来追,只要我们还在酆都的地界,就无处可逃了。必须得出了酆都才行!前面还有两座山!”
“少夫人,您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从前您去过其他的地方吗?”莫听很好奇,她从没见过萧府之外的天地,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
卞雪意从未踏出过酆都,可酆都之外的一切,那个人都向她描绘过,在梦中,她已经无数次像现在这样在夜色中一去不返了。
不等卞雪意回答,莫听先回头,注意到山下原本萧家的位置已经是一片火海,随即,莫听又察觉到身后有人骑马朝她们疾驰而来。
莫听忙提醒卞雪意。
卞雪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后有追兵,她不得不扬鞭越发急切地催促马儿急行。
可是马儿已经喘着粗气,气在夜色中化作白色的雾,任凭卞雪意如何鞭打,马儿也不肯再前行半步,索性两条前腿半跪下去,将马背上的二人直直地向前摔了下去。
卞雪意和莫听一头扎进雪地向前滚落。
身后追来的人见状,不由得仰天一笑,勒紧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慢条斯理地踏进雪地之中,踩得积雪嘎吱嘎吱作响。
莫听先缓过来,上前扶起头晕目眩的卞雪意。
二人看向黑衣人,见那人拉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庞。
卞雪意注意到金缜手上的长剑,立刻拉着莫听朝前路奔去,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到小腿肚的积雪中前行。
金缜并不急着追赶,只是很有闲情逸致地朝卞雪意的方向前行,享受着卞雪意看到她时惊慌失措的神情和四散奔逃的背影。
猎物再逃,终究还是逃不过猎人的掌心。
让她们再做一会儿无谓的挣扎也是无妨。
“卞雪意,我早说过,你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你的命运只能由我来宣判!想躲开我溜走?需得问问我手上的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