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珤和丰熙显然都没跟上皇帝的思路。
眼前的嘉靖帝,到底是如何的心理历程,居然在我们两个潜在的入阁人选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选个年轻人出来替代我们当翰林学士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我们推荐个年轻人充当竞争入阁的对手?
像是直接找个人把我们给替换了啊!
石珤算得上很配合,或许他觉得,自己入阁本来就不容易,杨廷和当首辅时都没能拉他一把,现在小皇帝当政能有他这个资深杨党的机会?
于是石珤诚恳地举荐了几个人,诸如顾鼎臣、李廷相、刘龙等学士以上官职的人。
一旁的丰熙听了也有些委屈。
我不过是弘治十二年进士,老是老了点,但也才五十多岁,这年岁正好是做阁臣的黄金年龄段,怎么就不考虑一下我呢?
石珤虚岁六十,而丰熙虚岁五十六,二人考中进士有先后,但年龄上相差不多,他二人都做到了翰林学士,在翰林院中地位以石珤为高,现在却要举荐那些年轻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失落。
但石珤举荐的几人显然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朱四不自觉地摇摇头。
「朕觉得,应该胆大一点,用几位更年轻的……你们有没有别的举荐?」朱四热忱问道。
石珤和丰熙不由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就是如今虚岁刚四十的张邦奇。
小皇帝兜了个大圈子,不会是想提拔张邦奇入阁吧?不然为何要让张邦奇进翰林院当侍读呢?
「陛下,以目前翰林院中臣僚来看,似没有比以上推荐的几个人更有资历,若让其它人入阁,只怕会令人心不服。」
丰熙出面婉拒。
既然你石珤不好意思说,我丰熙就替你说了。
陛下,你想捉弄我们哥儿俩,你就明说,我知道自己曾跟杨中堂走得近,你不待见我们,但你也不能耍我们啊。
朱四道:「哎呀,你们是觉得朕要坏规矩,所以心有抵触?其实朕就是量力而为,你们觉得……翰林侍讲杨慎怎么样?」
谁?
石珤与丰熙心里都「咯噔」一下。
皇帝好不容易才把杨廷和赶走,转眼就要让其子杨慎入阁?这是什么路数?
要说别的年轻人,石珤和丰熙都要有所保留,但唯独杨用修……问题很大。
杨廷和退下来后,翰林院名义上由石珤和丰熙掌舵,但多数时候都受杨慎节制,杨慎利用他父亲的关系,在翰林院中可说「呼风唤雨」,说句不好听的,有点胡作非为的意思,一个侍讲成天拉帮结派,有什么事从来不会请示石珤和丰熙,简直目无尊长,更可甚者有时候居然反过来朝石珤和丰熙发号施令。
这就是皇帝要提拔杨慎入阁的原因?
「朕用人,也是讲规矩的,如果杨慎的确有此能力,朕觉得应当唯才是举,你们回去好好考虑一下,甚至可以跟同僚探讨一番,看看他是否合适,顺带问问还有谁能替代杨慎,朕等你们回信。你们退下吧。」
……
……
石珤和丰熙面圣一趟,重要朝事一概没说,就讨论了下谁入阁,又提拔谁来当翰林学士的问题。
最后皇帝抛出个杨慎,说其有能力入阁,还让回去好好讨论。
讨论什么?
说张邦奇和唐寅之流野心勃勃,窥视大明阁臣的职位,杨用修总不该有如此妄想吧?
就算杨用修想入阁,他老爹也会来信阻拦。
二人回到翰林院,刚坐下来交谈几句,尚且没理清头绪,那边有传信,说是阁臣刘春来了。
内阁之前都是刘春负责跟翰林院对接,哪怕刘春并不是杨廷和嫡系,但始终是正统翰林学士一路提拔上来的,入阁后刘春有事没事都往翰林院跑,石珤和丰熙对于刘春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
「仁仲,你说陛下到底是何意?」
丰熙没有遮掩,当着刘春的面,把皇帝的话悉数转告。
都让回来探讨杨慎入阁的可能性了,我们两个翰林学士觉得很不靠谱,那就只能告知阁臣,让内阁的人出面阻止。
谁让我们两个翰林学士在朝中没有话语权呢?
考虑大臣入阁,居然直接把我们排除在外,我们还是认清现状,不要上杆子反对,让别人出来阻止小皇帝胡闹算了。
刘春虽然在内阁几名大学士中,已经是年龄最大的那个,但其实他的年岁虚岁也不过六十五,比石珤年长五岁而已,比孙交这样的官场老油条还是年轻得多。
刘春仔细琢磨后,摇头道:「举荐用修,好像并非陛下本意。」
丰熙不解地问道:「那陛下本意……究竟是何?」
「呵呵。」
刘春摇头苦笑一下,没有作答,但其难看的脸色表露出的意思,好像在说,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石珤忍不住问道:「陛下突然召见,还点名杨用修,说明其中必有因由,若陛下真有意破格提拔,以此平息朝中言官有关陛下用人的非议,未尝没有可能。」
刘春看了看石珤。
他很想说,你们俩大概不知道皇帝为了让杨介夫退出朝堂,花费了多大力气吧?你们在翰林院,远离党争,感受不是很深刻,我们阁臣却是最清楚不过。
皇帝为了排挤杨介夫,甚至半年基本没采纳其票拟,但凡杨介夫的票拟,皇帝甚至无须看字迹,就能从中挑出来,多以不同意见进行批复。
正是一点一滴的积累,让杨介夫看出皇帝的疏离,逼得他不得不退。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皇帝居然会抬举杨介夫的儿子入阁?还破格予以提拔?你当做梦呢?
刘春道:「你们看,陛下是否有意为其它年轻人入阁铺路呢?跟用修年岁相当,甚至名声不如他,却得到陛下赏识之人……」
石珤和丰熙都很迷惑。
你刘仁仲说话怎也跟打哑谜一般?
其它年轻人?
谁?
「哦,老朽想起来一件事,最近敬道是否有回过翰苑?」本来还在说事,刘春突然岔开话题,问出个让石珤和丰熙都觉得很意外的人名。
石珤道:「敬道如今调去了刑部,轻易怎会回翰苑?不过用修之前提过,说是想帮敬道回翰苑……其实敬道做事素来沉稳,或是这两年多为人差遣,东奔西走,以至于误了前程。」
石珤认真作答。
他完全没意识到,其实刘春就是在暗示,你们怎么不想想朱敬道?皇帝有可能就是拿杨用修让你们产生联想,把朱敬道给推举出来呢?
虽然刘春也不太相信皇帝会破格招朱浩入阁,但现在刘春也不是蠢人,完全蒙在鼓里的时候已经过去,刘春也感受到朱浩在朝中的身份极不寻常,主要是孙交不断在他面前明里暗里提示的结果。
刘春感慨道:「敬道这孩子,年纪轻轻却才华横溢,先前曾进侍日讲,还得到陛下赏识,当时不是说,要以他和用修一起进侍讲吗?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丰熙道:「敬道入翰苑,时日尚短,陛下此举或有其它意图。」
「呵,随你们怎么看吧,陛下今日除了提到让用修入阁外,未再提及旁的事吧?那老朽先回去了,眼看又到秋收时节,今年西北还算太平,或许户部那边终于能积攒些家当,来
年朝廷也能宽裕些。」
刘春起身欲走,丰熙和石珤跟着站起来,准备相送。
石珤问道:「陛下莫不是有准备,来年在西北边事上做文章?」
刘春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三人一起出了学士房。
没走出几步,就见杨慎急匆匆进了院子,好像有什么急事来找石珤和丰熙商议一样。
「用修?正说到你,你这是……」
刘春望着杨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你一个翰林侍讲,连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都不是,进翰林学士房这么横冲直撞的?
杨慎道:「几位,刚得到消息,说陛下暗中发诏书,重议大礼,尊兴献帝为先皇,诏书或不经翰苑发布,你们可要赶紧上奏,或是想办法将诏书封驳归还!切不可令此等诏书公之于众。」
刘春惊讶地问道:「你从何而知?」
说到这儿,刘春想到了什么,不由往石珤和丰熙身上瞥了一眼。
丰熙那边没想到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而石珤头脑更灵活些,他本能感觉到,要是这节骨眼儿上,皇帝真的重提大礼议,别人不都会心生怀疑,其实今早皇帝召见,就是为了跟他二人谈及此事吧?
皇帝这是要挖坑行那离间计?
这手段,未免太过不入流,有何实际意义?
石珤解释道:「我二人对此并不知情……用修,你且说说看,消息从何而来……如此大事,可不能只是道听途说,如今内阁和翰苑都未得到消息。」
石珤的意思,就算你杨用修现在很有能耐,但也不可能绕过朝廷,获取连内阁和翰林院都不知道的秘密吧?
杨慎不耐烦道:「此事的确已发生,至于消息来源几位不必过问,刘阁老还是早些回内阁问清楚……陛下挑着毛阁老不在时提出此事,或是想以动制静,我等已是后知后觉,可不能再怠慢参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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