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先得说明白为何要去燕北,你来浙闽海军刚过一个年头,就算是要调职也起码是三年一换,这究竟是为何?”瑞阳有些困惑,按理说大初官员三年一变动,先生又已升至少监,掌管海军火器营,怎得会说走便走。
陈竺鹤向前迈了一步,顺着衣袖将她的手轻轻握住,慢声细语地道:“你可还记得洪少监?”见她有些迟疑,便补充道:“当初你激他在众人面前破口大骂之事,这才过了一年多就忘了?”
“他不是被降职了吗,不过他一个主簿,在镇北军的火器部,应当也是头一份的官衔了,不过此事与他又何干?”她不知为何此时先生为何要提起一个旧人。
当前将人哄回来方要紧,他自然不卖关子,“洪主簿其实也是可怜人,寡母含辛茹苦将他带大,若非从前王司监提拔了他一回,他这脾性怕是一世都出不了头。”
“这个冬日,京城风雪交加,他母亲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他便上书辞官丁忧,准备带着母亲的骸骨回乡。也正因如此,圣上准备将我调去燕北,筹划为镇北军建火器营一事,毕竟在浙闽海军我已做成过一回。”
这般看来确实是事出突然,瑞阳也无话可说,然二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虽因平日里各自事务繁忙未能日日相见,可往来书信还是频繁得紧。“那你不得早日启程,怎么还道能好生陪我些时日。”
“你可莫忘了我去燕北,浙闽海军自然也得来新人,我需得等到京城火器营的薛少监赶到,这才能再往燕北去。此次我自可借秦大将军的大旗,在安平府待上些日子,不过算算日子,约莫也就半月我就得启程了。”
若是秦源知晓陈竺鹤的打算,定是会气得吐血,抢了他的心上人不算,还要借他的名义花前月下,这教他如何能忍!不过好在他现今满脑子都是海寇案,也没工夫管这两人是否深情厚谊。
“等等,你方才道镇北军要建火器营?”“正是,可有何处不妥?”
海寇案中,出现了带有镇北军标识的乘云梯,又有火器营流出来的火炮,本就让人怀疑,镇北军与守备军中是否出现了内鬼。便是前后脚的功夫,镇北军又要扩充火器部成火器营,怎么想都教人觉着太过巧合了。
“此事,你可知是如同海军一般,为圣上的意思,还是镇北军那边.......”瑞阳略带些迟疑地问道,她只是隐隐中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话教素来敏锐的陈竺鹤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头,“守备军改制后,圣上这才掌控了军队上下,便拿海军做试点建了大初第二个的火器营。这一年来的人力、物力花费不知何几,难怪连着开了数处港口。虽说我也不知此事是圣上的意思,还是镇北军所争取到的,但如今京城的火器营,怕是很难再会有火炮外流了。”
守备军改制一事的起源,正是因着瑞阳在朝堂之上,将杜国公与王司监勾连私造火器一事捅出。此事之后,世家与皇族之间的争斗便难以完全藏在水下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各自的谋划盘算。
未等杜国公在府内惶恐几日,圣上的亲信军凌羽卫,就将国公府上下给围了个彻彻底底。正使在国公府正门处,当着百姓的面细数了杜国公十大罪状,其中便包括“私造火器”这条罪过。然凌羽卫并未将人带到自己的大牢之中,而是如同前些时日的郡主一般,带着几个犯人游街送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本就掌管刑狱,此事也正在其职责范畴之内,只是大理寺卿得了消息后借病不出,凌羽卫又带着人堵在大理寺外,一时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当日在朝堂之上直言的大理寺少卿甄明出面,将此案收归至大理寺中才当算。此后,大理寺上下皆吃住在衙内办案,一应外务皆由凌羽卫接管。
此等非常规之事自然教众人议论纷纷,大理寺的外务怎可由凌羽卫来执行,岂非是不同部门之间乱了章法!一时之间,朝中御史不断上书,但都不敢直接参凌羽卫,毕竟其皆为圣上亲信,参了他们不就等于直接斥责圣上,于是御史将矛头全部对准了大理寺少卿,参他的折子都快将金銮殿给淹了。
甄明正在争分夺秒地审理杜国公一案,就算城中已闹得沸沸扬扬,他也只是上书一封,道大理寺人手短缺,借圣上亲卫凌羽卫一用,待此案一结即可。这封折子更是将御史的怒火点燃,道他身为大理寺少卿,却带头不遵法度,应撤了他的职位再重罚以儆效尤,教天下百姓知晓,圣上多重法治。
“可有哪条律法道大理寺人手不足时不可外借?若是诸位大臣信不过凌羽卫,那朕即刻将人给撤回来,不过大理寺卿抱病,刑部尚书又刚乞了骸骨,届时三堂会审之时也只得是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与御史中丞三人负责了。杜国公也算是朕的小舅子,此事为敬法度,朕不得插手,便全权交由几位爱卿了。”
圣上倒是将自己的干系撇了个干净,话里话外也不打算插手此事。可明眼人都知晓凌羽卫便是圣上的耳目,他们都已将大理寺查案的职责分摊了大半,哪里像是不介入此案的样子。
见圣上这走不通,杜国公一脉未入狱的人就打上了吉贵妃的注意。大理寺只押了与杜国公一案相关的人等,因此女眷中便有人留了个自由身。这些人一心想借吉贵妃在圣上面前的恩宠,为杜国公开脱一二,可谁知贵妃只是将自己的娘亲接入宫中后,便用了同样的法子借病不出,一个旁人都不见。
这些时日里郑相府上也是被踏破了门槛,除了与杜国公关系亲厚的人家外,还有些唇亡齿寒的武将世家,撇了平日里的面子,上门求相爷的庇护。郑相本就看不上这些个兵鲁子,自是皆让新总管统统将人打发掉。
自此,世家便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文臣清流人家,武将凭战功立命。
三月后,轰动一时的杜国公案总算有了个结尾。三堂会审当日,虽说不许百姓旁观,可大理寺外仍是挤挤攘攘,皆是想看热闹的。这一审,便是从清早到了傍晚,可仍未得了结果,实在是罪行太多,牵涉到的证人与证据也就多得教人眼花缭乱了。
经过三日的三堂会审,开始还试图为杜国公说上几句话的御史中丞,已经彻底闭了嘴。他虽平日里也知晓这位国公桀骜跋扈,可也没料到他竟如此大胆,竟真的买通火器营的王司监,私造了一批火器,在国公府里就搜出了这批燧发枪。
不光如此,强买强卖田产、掠良家子、虐杀府中仆从......种种罪行令人发指,直接被判了斩立决,无需等到秋后执行。一应相干人等也根据各自犯了的罪行,被处以不同刑罚。杜国公府,除了吉贵妃明哲保身外,彻底败了。
此事一过,圣上便以此为由头下旨改制守备军,彻查勾结之行。一时间人人自危,便无人敢率先举动。而此时,作为世家子弟的萧统领竟直接投诚圣上,宣布自次年始,守备军唯有考核入营一条路,取消一切推荐、荫封等法子,并且男女不限,但凡有人能通过考核,皆可成为守备军的将士。
从征兵改制开始,守备军上下军制、军规皆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改革,而其成效如何,尚不可知,还待时间认证。唯有一点,在其上上下下大换血后,圣上大体上掌握了守备军的力量,虽仍有不死心的人暗中反扑,正如偷袭瑞阳与秦源一事,但已不成气候,只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虽然以杜国公一案,圣上取得了与世家对抗初步的胜利,可世家流传已久,底蕴深厚,仍然教他颇为头疼。他其实并不想将世家一网打尽,只是在推行不少政策时,因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便处处阻拦——既得利益者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利益被人拱手让出。
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罢了。
“所以若此事并非圣上的意思,或是双方不谋而合的话,岂非是因为守备军改制,火器难以外流,从而另辟蹊径打算从镇北军处偷偷流出去吗?”瑞阳想着此事,颇有些不寒而栗,难道镇北王府真的从未察觉到燕北地界上的这些事情吗?
“可这都是建立在镇北军真有问题的基础上,我先将此事透给秦源,看他如何打算。但无论如何,我去燕北这一遭是避不开的,只得......小心行事了。”陈竺鹤忽然觉着自己去的地方,有些像是豺狼虎豹窝了。
他们二人在此处空想也得不到事情真相,还是先不费这个心思了。
“不若你先陪我趟文城吧,听丁知府提起过文城新修了地方志,很是夸赞了我爹娘一通,我打算去看看,顺便告诉我爹娘洛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