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晦明昨天就想找许桥温了，但是昨天午休过后，许桥温人就不见了，中途匆匆回来一趟也是找周其琛。

下午下学，他爹不在家，晚上回家也一直在处理事情，听说是去码头闹事得那些混混，被周列逮了个正着。还让他发现这一切和乔知县也有关系。

他家好不容易与乔知县打好关系，给那贪官送了许多金银珠宝，出事不就白给了？何启怀疑是他年纪小不经事，被人套了话，昨天还骂他了。

何晦明委屈得都哭了。何启骂他娘，说他娘不会教孩子。他娘何乔氏可不怕他，直接怼了回去。他一个小孩子，谁没事套他话干嘛，何启怎么不说是自己没遮掩好泄露了消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觉得事情隐隐超出了他的掌控。不行，他得找许桥温确认确认才行。

“桥温，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许桥温不耐烦地抬头。

哦，他的背锅侠啊！如果是他的话，那他勉强可以……

勉强什么勉强，可以什么可以！

许桥温瞪着何晦明，试图用眼神逼退他。

一切打扰他看书的人和事，都是不被允许的！怎么会有这么没眼色的人！

何晦明仿佛看不懂他的暗示一样，站在书桌前，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许桥温觉得他得承认，比脸皮厚这方面，他甘拜下风。啧，难怪是反派呢，真不会看人脸色。

他认命地放下手里的书，跟着何晦明出了课室，走到了外面的廊亭下。

尚学私塾是许宅前院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改造出来的。这个院子距离正门最近，既方便学子上课，也能很好地阻止他们意外去了后院，撞上女眷。

这宅子是许太爷买下的，原主人花了大价钱修的，高墙绿瓦，亭台楼阁。城外普陀寺供着文昌帝君，为了让儿子沾沾文气，原主人还专门找人移栽了周边的松柏。

也不知是孩子聪明，还是那些柏树起了作用，宅子建好他们还没来得及住，那孩子举人得中，又好运得了同进士。

为了给儿子捐个京城的官，这座新建的宅院被匆匆卖掉。

许家人少，这所三进的宅院对于许家来说还是有些大了。但这院子寓意好啊，老太爷也抱着多子多福的期望，盼着儿子孙子多生几个孩子，为此借了银子才高价买下。

但他儿孙不争气，孩子生的少，学问也不好，他闭眼前都没看到儿子考中举人。

修院子时用的材料好，几十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最起码在许桥温看来，这算得上很不错的宅院了。

廊亭两边栽种着的桃树，花已经落了，树上挂着果子，青色的小小一个。

许桥温有些馋了，恨不得那桃子现在就成熟。

何晦明没心思注意周边，单刀直入，直切主题，“桥温，你昨天怎么回事？不是你说要给许柏言一个教训吗？”

甚至今天和他玩的那么开心，一点也不像是曾经讨厌的模样。

还有那个许柏言，不记得许桥温欺负他吗。自己帮了他那么多次，也不见他那样，真是个白眼狼。

许桥温心不在焉，采用装傻大法倒打一耙，“这不是我祖父来了嘛。怎么，你想害我被他骂？”

古代没有农药，这桃子又是自家种的，应该会很好吃吧？

何晦明紧皱的眉头松了松，还是那个傻子就好。他就说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原来是害怕被夫子骂啊，还以为上次温病把人烧开窍了。

何晦明放心了，内心深处隐隐的不安，被他回想起的许桥温以往的表现压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是问一下，当然没有这个意思。谁让你昨天又跟许柏言走了，今天还和他玩得那么开心。”

是啊，重点是他怎么一天就和许柏言关系变那么好，这不符合他的预期啊。他俩关系好了，他还怎么拿他当枪使。

这吃醋的话语果然让许桥温面容带愧。

“对不起啊何师兄，祖父让我多和柏言学习。我就想不明白有什么好学的，要说学习，不应该是何师兄你最努力？真想不通祖父为什么总是夸他。”呵，不就是装模作样嘛，你以为就你小子会吗。

不过这桃子的品种应该没经过改良吧，也不知道甜不甜。

何晦明脸上的神情僵了僵，他最努力却没像人家一样得夸奖，这不就是在说他不如许柏言。

但许桥温的表情简直不能更真诚了，满脸写着“何师兄你就是最棒的”。

何晦明犹豫了。

这傻小子应该没那个脑子吧？但是昨天他那话……

“对了，你昨天说，知道是谁推得你……是谁啊？”何晦明小心试探。虽然他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但这种事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许桥温没心情想桃子了，心里狂翻白眼，这人真好意思问啊，除了你还能是谁？

果然啊，能成为反派不是没有理由的，最起码人家这脸皮比他这个小炮灰厚多了。

但这话不能直说啊。这档口，何家和乔知县勾结，这件事还不能爆出来。祖父已经说了，等周家找人解决了他们，他许家刚好可以去落井下石一下。

别以为他不知道，何家让何晦明来尚学私塾，为的就是许太爷留下的人脉。原文里，何晦明甚至为此，在县试前打折了许柏言的胳膊，嫁祸给了许桥温。

不过何晦明也没想到吧，他算计了一切，最后给男主做了嫁衣裳。

“啊，那个啊，那是我骗祖父的。何师兄你不是说是许柏言，难道不是？”你敢说一句不是，我就佩服您有种。

可惜了，何晦明当然是没种的。只听他道：“咳。是，当然是他，我亲眼见到的还能有错。”

这傻子怎么这么会噎人，他真的没被烧开窍？

“这就对了嘛，何师兄。”见他还想说话，许桥温不耐烦了，他话怎么这么多。

“你还有问题吗？祖父让我这两天好好学习的，我要回去看书了。”

别扯了，咱回去学习不香吗。难怪你没有男主优秀，是你不够卷啊！一天天就想着歪门邪道的，不想着提升自己，总想着对付别人，怎么可能学好知识。

索性之前两人相交就是这个调调，许桥温虽然傻，也是有脾气的，动不动给他甩脸子看，他现在说这话也不出格。

何晦明想说的话被他憋了回去，再生气，他还要强行扯出笑容，“好，你回去看书吧。”

许桥温才不管他脸色好不好呢，何晦明都说了让回去看书，他肯定毫不犹豫，拔腿就是跑啊。

又一次回到座位的某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许桥温捧着手中的《千字文》，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幸福。

但今天可能不宜念书吧，许桥温还没看几行，上课了。

许桥温：……

呵呵，有仇是吧，一定有仇！

蒙学班收学生每年是统一的时间，同一批入学的孩子进度大差不差，有些学童天赋高，许及会根据个人做调整。

许桥温，许柏言和周其琛都是半年前入的学，同班的何路与何晦明，比他们早上一年。

虽然都姓何，何晦明与何路是没什么关系的。非要说，也是何晦明家发达前，他们两家同在一个村子。

但何路家是土生土长的清源县人，何晦明他家却是几十年前逃荒来的清源县，只是恰好同样姓何。

何路他们已经学完了《幼学琼林》，一年前入学的那批学生学完了《千字文》，许桥温他们《千字文》学了一半，《百家姓》穿插着开了个头。

许柏言太卷了，才半年，已经学完了三百千，赶上了早半年学童的进度。

今日的抽查与他们无关，但他们今日的课业是看《百家姓》。

许及一个个叫人上去提问。

对于好学生来说，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那些只顾着玩的学童遭了殃。

许及也知道教了这么长时间的学生是个什么德行，他先喊了何路那些认真学习的学生，悟性稍差或是玩心未收的几个放在了后面。

“何路，‘混沌初开，乾坤始奠’①。接着往下背。”

这句话是《幼学琼林》卷一·《天文》的第一句，是整本书的开始。

何路拱手作揖，道：“学生答：‘气之清上浮者为夭，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玄穹，彼苍，悉称上天。’②”

许及捋了捋胡须，欣慰地道：“不错，解释一下你对于这一段是怎么理解的。”

“混沌的宇宙，元气一经开辟，天地阴阳便有了定位……”③

何路显然对这些知识理解深刻，回答问题信手拈来，一看就是夫子最为得意的好学生。

但就是这样的好学生，在原文里并没有一个好下场。在第一次县试时，监门搜检官④搜出来何路的考篮内有夹带，当即被杖打，逐出考场，戴枷一月并且贬为庶民，⑤和众人对他的殷殷期望截然相反。

何路是被人冤枉的，他想报官调查以证清白，却在告官后得了同样的结果。

受此之辱，走到哪都被众人指指点点，万般瞧不起。何路大受打击，上吊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那寡妇娘哭瞎了双眼，也没为自己的儿子换来一个公道，在何路上吊后不久跟着吃了药。

许桥温叹息，原文里许及也帮着奔走了，但那会儿自己孙子的事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也没能帮上多少忙。

在往后余生中，他回想起这个曾经优秀自信的学生就是止不住的后悔，恨自己为了没良心的孙子，没能及时帮上学生，让何路含冤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①②出自《幼学琼林》卷一·《天文》

③来自百度百科，《幼学琼林》译文

④来自百度百科，明初各省直乡试搜检官称谓各异，有“巡绰搜检怀挟官”，“巡绰搜检官”，“监门搜检官”和“搜检监门官”，本文取“监门搜检官”。

⑤来自百度百科，属于明中后期加大刑法后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