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上京,万千花开如锦,迎面吹来的风都蕴着春日里独有的轻软。
长宁长公主府,卧花梢小院的春意,更是几乎要冲破院墙。
百种千姿的娇花在枝头鲜妍怒放,朵朵团簇可爱,就连空气中也浮着怡人的香气。
墙角的紫藤花架下,一位姿容绝丽的少女卧于藤编软榻上。
阳光透过串串紫藤花的缝隙洒在她丁香色的纱裙上,落下些许灵动光点。
少女乌发如墨,玉颜胜雪,一条长腿微微曲起,如云雾般的裙裾将她优美的腿型勾勒出来后从榻沿倾落,铺散在下方绿茸茸的草地上。
两个清秀的侍女侍立于软榻旁,她们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担忧。
其中一个侍女手执一柄绣着鸢尾的绮罗扇,正在帮这位有大黎朝上京第一美人之称的主子遮住落在她脸上的阳光,似是担心春阳会晒伤她那雪堆玉砌般的娇嫩肌肤。
她便是长宁长公主萧芷晗的小女儿谢卿禾,今上亲封的韶宁郡主。
萧芷晗乃当今太后所出,今上唯一的嫡亲妹妹。
长宁长公主萧芷晗一共育有四个孩子,唯有谢卿禾这么一个女儿。
谢卿禾又是萧芷晗四个孩子中最年幼的一个,从小被全家视如掌心珠玉,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是在千娇百宠中长大的。
她今日又喝了不少酒,雪颊因着醉意沁着浅浅的红韵,纤长浓密的羽睫轻轻覆在漂亮饱满的卧蚕上,即便是在熟睡中也美得摄人心魂。
不多时,酣眠中的谢卿禾秀眉微蹙,很快便泪盈纤睫。
守在一旁的拢烟拾翠见状,脸上的急切与担忧又加深了几分。
她们家郡主自去北境看在军中历练的大哥回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段时日里,谢卿禾整日里嗜酒嗜睡,似乎一刻也不愿清醒,却总在睡梦中落泪,似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可郡主身份尊贵又有谁能让她受半点委屈,更何况她们一路随行,也并未碰到什么不寻常之事。
长公主问起缘由,她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请了多少名医也检查不出她的身子出了什么毛病。
此处是长宁长公主萧芷晗少女时期出宫立府的公主府,自嫁给威远侯谢延后,长公主就长住威远侯府了。
谢卿禾回京后对母亲说想来此独住静养,萧芷晗宠着她也担心她,自是无不依从,她便从威远侯府搬了过来。
外人不知道谢卿禾心里的苦,那些令她伤心欲绝的往事在她睡了醉了也不肯放过她,一遍遍地出现在她的睡梦中折磨她。
谢卿禾在回京的马车上一觉醒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重生了。
她竟然回到了那段孽缘之初。
前世就是在回京的路上,她救下了重伤濒死的敬国公世子顾濯,同时她也情窦初开,深深爱上了他。
回京后,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去求父亲母亲,去求今上,太后,一年后终于如愿嫁给了他。
可婚后不出三月,他就亲口跟她提了要纳她昔日的好友林纾妤为贵妾的要求。
谢卿禾郡主之尊,深受今上,太后,长公主宠爱,又有背景强悍的娘家威远侯府。
她本不必受此等委屈,可她实在太爱他了,也不想因此惹他不高兴,最终点头喝了林纾妤的茶了。
此后三年,她无伦如何做都捂不热他那颗冰冷的心。
伤心委屈一日日堆叠,她身心备受折磨,终于病倒。
在谢卿禾死前,林纾妤还告诉她了一个令她无比震惊,甚至绝望的消息。
原来他每次与她同房后,亲自喂她的美其名曰折腾她太过给她进补的汤药,竟是避子汤。
谢卿禾一直想要一个孩子,还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两人的孩子定是大黎朝最漂亮的小孩。
再次睁眼,谢卿禾在回京路上的豪华马车内。
谢卿禾看着眼前笑容明媚,而不是前世因着她整日忧心忡忡的两个贴身侍女拢烟和拾翠,才确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
谢卿禾跟前世一样下车,独自行至倒在雪地上,遍身染血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男子身旁。
前世所有痛苦都是他带来的,她对他的恨尚郁结心头。
这一次,她选择了见死不救。
踏雪远去,拢烟于心不忍:“郡主,我们真的不救他吗?”
谢卿禾伸出纤白的手,接了几朵翩然而落的雪花,口中低喃:“不如不遇……”倾城色。
她语淡如轻风,她们没听清也不敢再劝。
之后谢卿禾一路走走停停,比平时多花了近半月才回到上京。
谢卿禾如今这个状态也已有月余,春光已晴暖,她的心却还未彻底从前世的阴影中走出来。
拾翠半蹲在软榻前,用丝帕轻轻拭去谢卿禾脸上的泪迹,哽咽着轻唤了她一声,“郡主。”
谢卿禾秀眉又微微蹙了蹙,终是不肯醒来,拢烟拾翠只好在一旁继续守着。
直到日头西斜,谢卿禾才幽幽转醒。
今日风和日丽,到了傍晚,暮云低垂,天际似火烧般地染红了漫天的云霞,整个卧花梢小院就像披上了一层暖红色的薄纱。
谢卿禾方睁开她那双流光潋滟的桃花眸就半盛霞光,夕阳的美似乎都蕴在了她的眼底。
晚霞分外软柔,并不刺眼,倒是让她刚醒来尚带着茫然的眸子又多了几分惺忪迷醉感,美得令人屏息。
“郡主,您醒啦。”拢烟见她醒了,连忙一脸欣喜地扶起她。
谢卿禾坐起,微醺的身子还有些发软。
她未坐稳便一手撑在软榻的白裘垫上,那纤细的手竟与洁白的裘绒同色,又多了几分玉润的质感。
“嗯。”谢卿禾微微颔首,看了眼天色后眼神恢复了几丝清明,吩咐道,“扶我回去罢。”
她的声音温软清甜,极为悦耳动听,此时慵懒的口吻又添了几分空灵渺远的不真实感。
“是。”拢烟拾翠应下后,一起扶着她出了紫藤花架,朝不远处的一座二层阁楼走去。
卧花梢是长公主府内最雅致的院子,本身就建在长公主府的花园中,院内又前庭后园,遍植花木,身处其中如置身花海。
这里清幽雅静,也难怪长公主会答应让谢卿禾过来独住静养。
拢烟拾翠二人把谢卿禾扶到厅内的罗汉榻坐下,又服侍她漱了口,并奉上参茶。
在谢卿禾慢悠悠地喝着参茶时,拢烟温声提醒道:“郡主,明日就是上巳节了呢。”
往年的上巳节,谢卿禾出城踏青,临水饮宴,泛舟游湖,样样不落。一日游玩下来主仆尽欢,她们心里自是无比期待的。
谢卿禾看着拢烟拾翠这两个丫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盏盖轻响,她把茶盏放在手旁的小炕桌上,眸色微动。
是呢,都过去了这么久,她竟还在过去的深渊里沉沦,让母亲那般担心她,就连平日里最闹腾的三哥哥也不敢来打搅她了。
既然上天赐予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若再这般颓靡下去,委实不该。
心里想着这些,谢卿禾看她们的眼神带了点笑意。
她那似三月桃瓣的唇微微上扬,嘴角抿出了一个清浅的梨涡,“怎么,你们莫不是跟着我在府里闷坏了?”
拢烟拾翠看到她们家郡主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展颜,尽管只是个极淡的笑容也让她们无比高兴。
拾翠心思单纯,性子活泼,闻言一脸兴奋地抢着回道:“是啊,郡主您向来是宠我们的,这次一定要带我们出去散散心哦。”
谢卿禾含笑点头,“好。”
“太好啦。”拾翠听了一脸惊喜地蹦了起来。
拢烟听到谢卿禾终于肯出门了,心里也非常开心。
这段时间,谢卿禾闭门不出,尽管侯府放话出去称她是病了,但整个上京都已有各种关于她的谣传了。
毕竟她被誉为上京第一美人,围绕她的话题就从未断过,更何况她这段时间确实太过反常了。
拢烟笑着禀道:“郡主,平昌伯府的二姑娘已送来了帖子,说是邀请您一起出城踏青呢。”
谢卿禾一听到平昌伯府的二姑娘不由眸色微凝,随即又垂眸敛去,淡淡道:“今年,就不与她一起了。”
这平昌伯府的嫡次女正是林纾妤,她父亲如今是礼部郎中,倒是个不靠荫封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走科举考出来的,就算是清流官宦人家也要高看他一眼。
林纾妤更是有上京第一才女的美誉,她有这样的出身,才华容貌皆不错,谢卿禾实在想不通她前世为何非要给顾濯做妾。
拢烟怔了怔,想不通为何她们家郡主与平昌伯府的二姑娘情同姐妹,今年竟不肯与林纾妤一起过上巳节了。
倒是一旁的拾翠撇了撇嘴道:“那我们就不跟她一起,反正我总觉得她假惺惺的……”
拢烟赶紧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拾翠,不可妄议林二姑娘”
拾翠俏皮地吐了吐舌,连忙跟谢卿禾告罪,“郡主,我错了。”
谢卿禾淡淡道:“无妨。”
就连身边的拾翠都看出了林纾妤的惺惺作态,而她竟从未察觉。
直到,直到林纾妤跪在她跟前给她敬茶,脸上挂着清纯无辜又难掩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