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镜缠风,高台庭园永昼,烟霭淹山,泠泠泉水欢歌。
歌台舞榭,月殿云堂,上有觥筹盛筵,宾主尽欢;碧玉池前,望瑶台下,旁设松间酒席,花下横琴。
第一次来到迎月宴最内场筵席的九皇子和十一公主站在魏禧身侧,见此情景雀跃不已。
九皇子兴上心头,不由激动作诗:“此等升平之景!真是——”
“真是不怕被暗杀啊你个老皇帝。”魏禧评价。
九皇子:“……”
“皇表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语出惊人鞭辟入里勇冠三军。”九皇子摸着心口良心——那里有缝在里衣兜的魏禧的银票。
十一公主:“福表姐你看你看!居然真的是流水宴诶!”
九皇子笑:“十一妹妹,皇祖母每年都会带表姐到内筵,这些她都是见过的,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
魏禧:“居然真的是流水浮碟!那是酒池吧?肉林有没有?”
九皇子:“……”
其实打脸可以不用来得这么快。
九皇子忍不住了:“皇表姐,不是说去年内筵中也有流水宴吗?”
怎么连这也没见过?
“去年?去年我忙着示爱衡颂之。”魏禧自认为给出了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
九皇子疑惑:“啊?两者有何关联?”
十一公主摇着手指道:“九哥,你不懂爱情。”
九皇子:“?”
十一公主十指交叉合拢,动人地说:“爱情会蒙蔽人的双眼。”
魏禧补充:“就像金钱会蒙蔽你的双眼一样。”
九皇子义正言辞:“不,绝对不会,我一向见钱眼开。”
魏禧:“……”
“话说七哥怎么还不来?差不多该入座了。”
三人四顾寻找着。
不多时,远处出现一群喧闹的人群往这边走来,中间一人花枝招展,被七八个贵门小姐围着,走得很是艰难。
魏禧举目望去:“那只孔雀是谁?”
十一公主也踮起脚尖:“好像是七哥。”
九皇子肯定道:“就是七哥。”
魏禧:“他这么受欢迎?”
九皇子:“毕竟七哥的容貌与丽妃娘娘很像,好看的人到哪都是受欢迎的。”
十一公主:“听说七哥不说话时气质与父皇早年也有几分相似,可惜和我们在一起时长了张嘴。”
魏禧:“不,我的意思是他这么受欢迎干嘛还和我们一起玩?”
九皇子不假思索:“可能图你们钱多,图我有帝姬风波。”
魏禧点头:“在理。”
十一公主:“七哥的眼睛好像抽筋了。”
九皇子捏着镜腿细看:“他这是在求救。”
魏禧:“他这是装作求救,实则炫耀。”
那团斗色争妍的“绣球花”很快来到魏禧他们前面,围绕在七皇子身边的少女们确是各有姿容。
有人认出了魏禧,有些胆怯,但看向身旁的七皇子,又挺了挺腰。
那些小小的攀比心思魏禧一目了然,但她根本无所谓,直接选择无视,看着七皇子道:“干嘛呢步玄朱。”
七皇子是有些自豪的烦恼在身上的:“哎这,盛情难却啊。”
魏禧点了点头,毫不留情直接转身:“景屏,玄岐,我们走。”
七皇子看着拔腿无情的三人组:“诶诶诶——阿福!”
七皇子看向身边的各位小姐,嗓音和煦:“诸位妹妹,我先行一步,有缘再聚。”
说罢迈步追了出去,留下众位小姐咬帕欲泣,山雀探头般挤在一起垫脚喊着“七殿下~~~”。
四人从一条僻静的近道往主筵席走去,一远离人群,七皇子立马恢复了嘴脸——
可怜巴巴地要贴上来:“阿福你刚才好疏远好冷漠好绝情,你居然叫我全名!”
魏禧用左手直直撑着七皇子的脸,推着他保持一定距离:“这又是演的哪一章?”
“我怎么会演?一颗被伤透了的破碎的心是演不了的。”
魏禧:“李家小姐来了。”
七皇子光速站直身子。
三人:“……”
魏禧扶额,叹息:“你怎么和我印象里不一样啊步玄朱。”
九皇子推推圆溜溜的镜片:“七哥早就变了,当初明明说好要一起清澈地愚蠢着。”
七皇子斜眼道:“老九也早变了,当初说只打阿福和十一妹的主意,现在骗钱骗到我头上来了。”
魏禧:“?”
承认了啊,别当着我们的面承认了啊!
魏禧捧住十一公主的脸,满眼认真:“景屏,听我一句劝,以后找相好千万别找我身边的人,能和我玩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一公主深有同感,使劲地点头:“嗯!”
片刻后:“嗯???”
七皇子弯着嘴角摆摆手:“阿福,我这可都是跟你学的。你去青楼不带我,咳……你去青楼还污蔑我不给钱这事就不说了,你记不记得你九岁那年想学制药,把名贵药材糟蹋了个遍之后,盯上了太医院铨选破格提用的寒门才俊白太医,端详人家的容貌良久,你问他是不是靠出卖色相混进来的,日夜跟踪,白太医不堪其辱,忿而辞官;
你十一岁那边,去看望死了驸马的大皇姐,见她养着一群面首,夸她生活乐无边,和她请教了一整夜面首经营之道,临走时大皇姐玉手一挥送了你一车貌美男侍;
你十二岁那年,看上了裴家嫡长子裴瞻青,压着我的脖子逼我认人家当少师,变着法让人少年解元人中龙凤进宫教我识字,你还在一旁调戏人家;
还有今年,因为在去年迎月宴上相中了衡阁老的嫡长孙衡颂之,就一直纠缠人家至今!”
魏禧睁大眼指着自己:“我是这样的?”
九皇子和十一公主对视一眼,快速又决绝地摇摇头。
九皇子:为了一钱之恩!
十一公主:为了一狗之恩!
七皇子震惊:“人性!这丑陋的人性!”
魏禧:“那我的‘貌美男侍’呢,我怎么没见到?”
九皇子道:“好像那群面首太殷勤做作,吓得福表姐心疾发作,你第一天就转手让他们去服侍七哥了。”
魏禧看着七皇子瞳孔地震:“你原来是断……”
七皇子一巴掌呼上九皇子后脑勺:“胡说八道什么呢!那群面首被我手起刀落,换了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留在宫中。”
魏禧再次震惊:“你把人家太监了?”
十一公主恍然大悟:“我说呢!难怪宫里总有那么多好看的太监,难怪七哥那堆藏在九哥床下的书里那么多太监主角。”
魏禧:“等等,这大概率不是一回事!”
在互爆黑料式的胡说八道中,四人很快来到了席前。
踏入宴席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向来者。
月照花林间,悬灯空阶前,七殿下笑眼含光,逸采神飞,团龙长冠的留缨长长垂到肩后,迈步之间随夜风飞扬,少年意气引人神往。
一身朱红麒麟袍更衬得他肤白胜雪,丰神如玉。
往那一站,凤眸顾盼时,全场噤声。
纵使他行事乖张,不学无术,也挡不住少女们见之一面,心心念念。
高门贵妇同样深刻地意识到宫中那位以容貌盛传的七殿下而今也长大了,且人如明火骄阳,热烈夺目,好像也并非顽劣不堪的样子,于是各自心思百转。
而七皇子笑谈的对象,便是臭名昭著的天禧郡主。
毋庸置疑,天禧郡主是极为惹眼的。
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国色天香,只是那一贯大红大紫的张扬配色、珠光宝气的极致奢靡和目下无尘、生人勿进的气场,好像她无论在哪出场都存在感极强。
也毋庸置疑,天禧郡主是极为讨嫌的。
声名狼藉至此,多得是人看笑话,背后拿她当饭后排揎和反面教材的比比皆是。
她与七皇子的神采奕奕截然相反,虽然面上是一贯的精致浓妆,但依旧遮不住举手投足间浓重的疲惫,眉目更是天生带有一种“我看诸君皆傻×”的不爽,扫视间,好像谁和她对一眼视就会收获她一顿臭骂,但明明她才是最蠢笨荒唐的存在。
这两人走在一起,有种强烈的对比与诡异的和谐相共存的对立统一。
七皇子冲魏禧偏了偏头:“男女分列而坐,待会再去找你玩。”
魏禧往另一边走去:“不用你陪,我现在开始对女人感兴趣了。”
七皇子:“???”
迎月宴以月下湖心舞为信,湖心灯起之时,便是迎月开始的标志。此刻君臣陆续入座,江心仍是一片漆黑,但已经能听到隔壁宴席传来的献酬谈酒之声——
那是皇上所在的宴席,位于承影湖东侧,与魏禧所在的筵席以影影绰绰的花与灯相隔,倒是别有意境。
最初主持女眷之筵的是太后,老人家主要还是为了照顾想玩又孤僻的魏禧,但近年来精力越发不济,熬不到这么晚了,便将主持别宴的事交给了妃嫔。今年负责此宴的是熙妃,她本就与丽妃不对付,见到七皇子带了九皇子和十一公主皱了皱眉,虽然不至于当场找这种程度的麻烦,但也只是给他们添置了最边缘的案桌,解释一声这是临时增席。
于是四人都分开了。
因为右手不便,且一直心系六公主的事,魏禧一直注意着入席的方向,没吃几口。
这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到魏禧身旁,恭敬地道:“郡主,七皇子给的。”
是一张折了一折的小纸条,还有一根形似铅笔、便于携带的玉管石墨笔。
魏禧展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怎么不高兴?因为衡颂之没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斜对面那个就挺好。 】
魏禧抬头看向斜对面的——
七皇子。
七皇子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玉盏边缘,他身旁有三两个男子坐在一侧恭敬地笑着与他交谈,但他表情淡淡,只是漫不经心地应答着,目光穿过场中舞姬直视而来,注意着这边的魏禧。
见魏禧抬头看向自己,他弯了弯凤眸,无声地笑了笑。
他一勾唇,魏禧就听到了身旁少女们齐声羞涩一叫。
魏禧:“……”
好不公平的世界……同样的狼狈为奸,就只有魏禧讨人嫌?
魏禧将折了一折的纸张递给飞鸿:“飞鸿,你替我写。”
魏禧面色平静地说一句,飞鸿就胆战心惊地写一句。
写完后,魏禧让飞鸿去拿给出口附近的十一公主。
约莫一刻钟后,七皇子身边的太监又将小纸条和笔传回了魏禧这里。
魏禧展开一看,纸上风格迥异的字已经写得密密麻麻了——
【怎么不高兴?因为衡颂之没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斜对面那个就挺好。】
【滚,智者不入爱河,你想淹死,我不负责
附,景屏离出口近,帮我看看人来了没有 】
【我没看到,要不九哥出去帮看看?
附,七哥这副相貌的草不好找,但我建议表姐还是再找找。】
【九哥不能帮看看!九哥的生财之道正值关键时刻!!
附,隔夜的银子一定要少咬,不然容易拉肚子,谁能替我去一趟宫厕?急! 】
【找谁?阿福终究还是背着衡颂之有了别的女人?
附,十一,中秋到了,七哥送你一副对联: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金逝银逝亲情尽逝;横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魏禧忍俊不禁,让飞鸿写下一句“本郡主不用背着,本郡主有的是女人”,写完直接将纸张揉成一团,对准七皇子的脑门砸过去。
谁料场中的舞姬突然变换队形,散开旋转,披帛一打,纸团当空转了个弯,砸到了一片云纹雪衣袍上。
衡颂之伸手捡起脚边的纸团,还没展开就被侧后方伸出的一只手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