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觉第一个注意到了,连忙询问:“福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这是藏真公的《归远帖》?”看似是询问,但魏禧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福公子好眼力。”燕觉赞道。
魏禧淡笑道:“燕公子从何而得?”
燕觉笑着看向燕婉:“这是舍妹友人所赠,赠字者似乎不喜字画,听闻舍妹对书法兴趣浓厚,便送了一卷家中所藏过来。”
她喜欢个鬼的书法,魏禧心中暗道,这是故意说给梅清彻听的吧!别在作者面前胡乱搭CP!
“是啊,没想到竟是藏真公的真迹,倒叫我捡了个便宜。”燕婉掩嘴笑道,眼波瞥向梅清彻,而后者却醉心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完全不在注意这边聊什么。
“确实是个天大的便宜,”魏禧意味深长地道,一巴掌拍在梅清彻后背,将他几乎与桌面平行的身子揪起来,“梅公子,你说,这《归远帖》是真的吗?”
燕家二人笑容收敛,表情有些尴尬。见到难得一见的珍品,谁都会有所怀疑,但谁会像姓福的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啊!你礼貌吗!
梅清彻吃痛地哎哟一声,从痴态中拔出来,但很快换上无比激动的笑容:“真迹!当然是真迹!你们看这全篇气韵生动,挥洒自如,行文成书中字字可见悠然心境,听闻是藏真公官场失意,告假还于山水间,略带醉意之下一气呵成写就,尤其是这个‘至’字,笔划走势究竟是如何……”
梅清彻像是完全不需要换气,滔滔不绝,魏禧无情打断:“不对吧,依我看这明明就假的。”
梅清彻一愣,随机眉头一竖、眼睛一瞪眼要开口争辩。
魏禧再次打断施法:“因为真迹在我家。”咳了下,修正道:“我是说在国公府。”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没了动作,尤其燕婉,脸上僵硬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
梅清彻方才兴奋上头,红泽满面,现在冷静下来后开始迅速退去,头一次怀疑是自己判断出了差错,迅速俯身,细细查看,食指中指并拢,在纸面游走勾画着,口中喃喃:“不应该啊,这明明就是藏真公的笔法习惯,即便是后人临摹,那此人的功力定也十分了得,便是仿作亦价值不菲,可是……”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魏禧道,“请梅公子看一下左上角第二列第三枚的章印了什么?”
梅清彻疑惑地看去,缓缓念出那四个对普通人来说有些难以辨认的古字:“起云……泽均?”
燕婉脸上已经完全没有笑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福公子这是何意?”
魏禧摸着脑袋无辜地笑道:“啊?不是说燕婉小姐醉心书法,还在京中富有才女之名,我以为燕小姐知道。”
燕婉脸上闪过一丝赧色,牙齿紧咬,下意识看向梅清彻,担心他对自己的印象往下落。
但显然梅清彻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直起身来,眉头微蹙,目光仍是定在那枚印章上,替魏禧解释道:“藏真公辞官归隐,潜心山水,驾鹤西归后其书法字画才逐渐流传开来,前朝对其书法推崇到鼎峰,非显贵豪富不能求取,传闻薨殁的晏清长公主极爱收藏字画,出嫁之日,先皇足足给她添了三车藏真公的墨宝。而晏清长公主的名字……”
说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晏清长公主,闺名步云泽,起云泽均,是长公主的章。
也就是说,这幅字当真是国公府的东西!
燕觉、燕婉的脸色唰地一白。
他们居然当着人家的面卖弄人家家中的藏品!
魏禧绕着字帖走了一圈:“长公主谢世后,她的藏品并未同葬,因为她说不想让诸多传世之作蒙尘,但英国公依旧将这些东西封存了起来,不知此帖是燕小姐的哪位至交好友所赠?魏公子、魏二小姐、还是……天禧郡主?”
魏禧每说一个名字,燕婉浑身血液就冻结一分,说到最后一个名字,更是如重锤砸落般抖掉一身冰碴,急忙道:“福公子,我并不知这竟是晏清长公主的藏品!这、这是京畿漕运使魏大人家的小姐赠予我的。”
“魏子情?”
“是她。”燕婉毫不犹豫把队友卖了。
魏禧不由为魏家十八线女配的智商担忧,同时也确定魏子情、燕婉肯定还是原文的人,真要重生一次还能愚蠢到在这种事上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魏二爷一家子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人心不足蛇吞象,原想着他们只是贪婪卖弄,享受国公府的待遇,赖着不走,没想到还做出偷盗这种事。
估计燕婉也是和魏子情互利共惠,魏子情翻出了一卷在她看来写得不错的字帖给燕婉,助她搭上汝南侯家这位心思单纯、长相清俊的嫡子梅清彻。
如果现在这具身体里的还是原主,有人敢动自己母亲的遗物去讨好别人,绝对会当场气炸、扒掉二房三层皮!
燕觉和燕婉显然也是想到此事若让天禧郡主知晓,他们定会遭殃,连忙询问面前这位国公府来的福公子当如何是好。
“这幅字帖,先由福某人带回国公府吧。”魏禧易地而处,觉得有些气闷之际,心脏便开始轻微抽痛了,深呼吸了几下那跳动的钝痛才逐渐平息远去。这让她又想到一件事:这样持续不断地制造各方面的麻烦事气魏禧,促使其心脏病频发,不会也是魏漪的手段之一吧……她到底布了多少雷等自己炸?
福公子这么说了,燕觉燕婉哪里还会拒绝,恨不得早点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只剩梅清彻在一旁长吁短叹,小眼神不住地看看字帖再看看魏禧,似在哀求卷慢点,再看看!
丰富而一目了然的表情逗得魏禧心中好笑,这梅清彻真人比她想象中可爱多了。
不过这《归远帖》只是个插曲,魏禧来找燕婉本不是为了这事。
“对了,我刚从燕三小姐的院落经过,听到一些争吵,似乎是燕三小姐撕毁了燕婉小姐所作的《群鸟赋》?”
燕婉自然知道这位福公子多管闲事教训了燕羽的事,一时拿捏不清楚他问这事的立场,只能谨慎道:“兴之所至,偶得陋作,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叫二弟误会了三妹妹,是我的不是。”
魏禧:“怎会是陋作?燕小姐过于自谦了!‘鸷鸟不群,方圆难周,茕独孑立,世不予听’,福某见之愧矣。”
燕婉干笑着,心道这人怎么回事,刚才不还暗讽自己不通书法,这会儿又称赞起自己来?难道刚才真不是有心的?
“‘鸷鸟不群,方圆难周,茕独孑立,世不予听’……”梅清彻喃喃重复着,抬头看向燕婉,目中隐有欣赏之意,“未曾想燕小姐竟有如此感悟,辞藻譬喻不输太学同砚!”
燕婉听到梅清彻夸自己可比听到福公子夸高兴多了,瞬间面浮酡红,柔声道梅公子谬赞。
梅清彻提到太学正是魏禧期望的,魏禧乐了,顺着他的话道:“九月底太学主试官是尹希声尹夫子,他可是夫子中最严格的,怕是今年可入太学者不过去年一半,不过梅公子这么说定是不会错,燕小姐的《群鸟赋》定能得尹夫子青眼,黄字班、不,入得梅公子所在的玄字班也未可知啊。”
这句话可是戳中燕婉的心坎里去了,被撞破抄袭之作本想就此丢弃,此刻又起了重新修饰起用的心思:万一真能与梅公子成为同窗,接触的机会只多不少,何况他还是哥哥的好友。
梅清彻道:“福公子如此了解,莫非也是我太学同窗?”
魏禧笑笑:“我常年卧榻,资质不佳,无缘听学,不过是大少爷魏浥尘偶尔与我说起。若是我九月病情转好,定然不会错过太学入门测考,倒也希望能有缘与梅公子一起听学。”
听到最后一句,燕婉捏紧了手指,脑中胡思乱想起来。
梅清彻奇怪地看了福公子一眼,不太明白这人怎么老抬举自己,而且一篇词赋就能入学这种事,他可没听说,即便有,那也不会一来就能进玄字班,他如今教玄字班的夫子可是个刚烈性子,不是自己看中的门生,花钱硬塞也不会要。
梅清彻决定和大家解释清楚这一点,刚要张嘴,就被福公子抢声了:“福某想起来前朝书法家柳公曾写过一篇《乌鹊志》,被人刻在了石碑上,不知所述是否与燕小姐之赋异曲同工。”
这可是梅清彻擅长地领域了,他可是亲眼见过《乌鹊志》原稿的人!于是立刻双眼冒光,兴奋地道:“当然不一样了!《乌鹊志》是宴会乐歌,借礼赞历朝历代忠臣良将之史实,抒发柳公坚守臣节之志,帮辅明齐皇室之向,全篇情调激昂,慷慨壮烈,读之色舞,可谓今古名篇……”
梅清彻兴致高昂地说了小半个时辰后,福公子以身体不适为由起身告辞。
众人将其送到院落门口,梅清彻这才后知后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忘了讲了?是什么呢?算了,应该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听过一个小故事:
曾经有文物收藏者请末代皇帝溥仪赏宝,但溥仪只看了几眼就知道是赝品。
收藏者问他为什么,溥仪说:这个古董和我家的不一样。
最后经过其他专家鉴定,那古董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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