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漪究竟没真想与他置气,见他低声下气地凑过来,心里已经原谅了大半,只是不想轻易善罢甘休,所以装作没有看见,下巴一抬,气场愈发冷冽。
商逸将一颗糖塞进她手心,垂眸请求:“别生我的气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害羞般倏地收回手,耳尖微红。
拾漪捏着包在油纸里的糖果,转眼看过来,问:“你哪来的糖?”
“路上买的,”商逸轻柔了下鼻尖,“怕你饿,所以提前备了点吃的。”
卞岚本以看好戏的心态老神在在坐在,听到这句话顿时不乐意,凑过去翻他的衣袖:“你买了吃的怎么不给我?我一个老人家哪里能扛得住饿?”
商逸噎了一下,受不住他毛手毛脚,赶忙道:“你要找吃的后面包袱里就有,我身上就只有那一块花生糖。”
卞岚转手去翻包袱,里面不仅有一袋花生糖,还有两包点心。
卞岚毫不客气地拆开点心大快朵颐,边吃边不忘吐槽:“你小子,心眼真不少,还知道留一手吃的哄姑娘。”
拾漪原本已经将油纸剥了,听到这话,放在嘴边的糖顿时不知该不该吃下去。
卞岚似无所察,继续聒噪:“也不知道这招管不管用,万一人家不吃这一套,你这些点心不都便宜老夫了么!”
拾漪闻言,只得将糖吃下去,但并没有松口,仍板着脸道:“我吃糖只是因为我饿了,可不是原谅你的意思。”
卞岚“啧”了两声,在一旁添油加醋:“那商逸这些吃的还是白买了,人家压根不领情!”
拾漪被他说得越来越心烦,忍不住瞪他一眼,道:“你少在这儿拱火。商逸,我只问你,你是不是不愿意把你的困难告诉我?这般藏着掖着,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卞岚“哎呦”一声笑出来:“老夫说什么来着?这小妮子的心思老夫能看得透透的!”
拾漪不明所以,商逸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虽然很不服这位认识没多久的大夫比自己更了解拾漪,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分析没有问题。
要想哄好拾漪,必须做到毫无隐瞒。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于是抬起一双黑漆漆的星目,万分诚恳道:“方才是我顾虑太多,是我不好,我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拾漪眉尖微微一挑,佯装斟酌道:“那得看你说的话有几分真的。”
“在下绝无虚言。”商逸伸出三指发誓,将自己关于“朝中人”的推测又与她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后,拾漪的反应与卞岚差不了多少,惊讶道:“你这还没登堂入室,就已经得罪了前辈,以后可有人给你小鞋穿了!”
卞岚嚼着点心说:“那也没有办法,谁叫这孩子没心眼,被人拿做枪使!使完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拾漪看着商逸说:“虽说你拦了他的财路,可也罪不至死。他特地派人来刺杀你,这当中肯定还有别的隐情吧?”
“不见得不见得,”卞岚摇着脑袋,“对视财如命的人来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手刃双亲之仇,当然足以杀之而后快!”
商逸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缘由能招惹祸端。”
“也对,”拾漪点了点头,“总不能因为老王爷知道你发现了他的秘密,狗急跳墙派人来追杀你。”
商逸轻笑:“这个我也有想过,不过既然我们已经出了渚州地界,想来老王爷的手应该伸不了那么长。而且我们不过是出于仗义,帮朋友逃离马戏团那个牢笼,哪里能证明我们发现了老王爷的秘密?”
卞岚说:“而且有那位郡主在王府里‘稳定军心’,想必老王爷不会对你起疑心。”
他们三人皆不知,嘉宁消失的当晚,王府里已经炸开了锅。义康王起初不是没有怀疑嘉宁跟着商逸拾漪一同离开,也确实派了人去追缉商逸一行人。
但不久他便查到,嘉宁是跟着马戏团那个跳脱的小丑一起逃到了海上。
当晚出海的船只只有桑尼和一艘小船,老王爷武断认为他们不可能在那艘目标过大的三桅帆船上,把去追商逸的那一伙人叫了回来,以全部人马一同沿小船离去的方向出海搜寻,势必要将女儿找回。
老王爷已无心去管商逸,更别提冒砍头的风险派人出境追杀,商逸虽不知嘉宁离开一事,却也误打误撞猜出刺杀他的不可能是老王爷。
*
那次别扭的怒气撒过之后,商逸终于摸索出与拾漪正确的相处之道,两人之间不再生嫌隙。三人一路无虞朝北方行去,直至年关,才找了座歇脚的城镇暂住。
从客栈里沐浴更衣出来,拾漪神清气爽来到楼下,坐到柜台前问掌柜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年节期间客少,掌柜的难得清闲,而拾漪一行人又是为数不多长住的客人,让他能在生意寡淡时也能赚上一笔银子,所以对他们无比殷勤,拾漪刚一开口,他便停下记账的手,抬起笑脸与拾漪聊了起来。
“客官是外地人吧?要说我们这儿过年最好玩的,当属三十那日的烟花夜市。”
“夜市上都有什么?要说只有烟花也没什么稀奇。”拾漪拖着下巴说。
“别处的烟花或许不稀奇,但我们烟庠镇的烟花当属全国数一数二稀奇物件!客官您别嫌我卖关子,是我确实形容不出来那场面!而且夜市上面也不光能看到烟花,还有不少小吃,表演,通宵不停!怕是富贵如京城也没有我们这边热闹!”
拾漪:“果真有你说的这般热闹,那确实不容错过!今天是二十九,也就是说明天我们就能看到夜市了?”
掌柜:“不错。您别看今日街上冷清,那是家家户户都在忙着为过年准备。等到了明日,都不用到天亮,你就能听到满大街都是放鞭炮的动静!”
拾漪有些惊讶:“你们这儿竟不是到了晚上才放鞭炮?”
三十晚和大年初一清早放鞭炮是辞旧迎新之意,大年三十儿清早放鞭炮是什么意思?
“害,原先也不这样,只是近年来烟庠镇孩子多了闹腾,家里又看不住,所以提前给了他们炮仗玩。”
“原来如此。”拾漪有些头疼道,“看来明天我想睡个懒觉是不能了!”
“怎么不能,”掌柜的见客人提出这种要求,忙转了口风说,“咱们客栈隔音向来做得最好。且您要的那三间房窗户都朝着咱们客栈的后院,您只要把窗户一关,一点儿都听不到前街的动静!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我保证绝不会有人来扰您!”
“那便好,”拾漪笑道,“我们这几日舟车劳顿,都没好好休息过。要想凑上明晚的热闹,今晚必得好好补一觉才行。”
掌柜的忙不迭点头:“哎您说得对极了,敢问客官您今日几时休息?我可好让小二提早给您准备好炭盆。”
拾漪想了想说:“现在还不急着休息。等用过了饭,再叫小二把炭盆送上来吧。”
“好嘞好嘞,那客官您稍等,我先去催一催后厨,让他们快些先将你们的晚饭送上去。”
拾漪点点头,该说的都说完了,她转身回房,却看到卞岚正趴在楼梯口的栏杆上阴郁地盯着她。
“嚯!”拾漪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让你催个饭怎么这么久?我这一把老骨头可不经饿……”卞岚幽怨道。
“饭快好了,”拾漪看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吐槽,“中午让你多吃一些,你又嫌这嫌那不肯吃。现在挨饿,活该!”
卞岚瘪着嘴说:“天寒地冻你们小年轻能就着凉水吃干粮,老头子我可不行!”
拾漪瞧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不免心软下来:“暖水壶摔坏了我们才凑合喝了一天凉水,明日去集市,肯定会给再你买个保温又结实的新暖壶。”
卞岚满意点头:“不错,女儿终于懂得孝顺了,老夫我很欣慰。”
“别占我便宜!”拾漪白了他一眼,“我的再生父母只有千石教授!”
“什么再生父母?”
商逸刚擦干头发从房间出来,恰好听到他们聊天,望着下方的拾漪问。
“没什么,就是有个小老头总是想占我便宜!”拾漪瞪了卞岚一眼。
卞岚怪笑两声:“别不好意思承认,反正你和我一样,在这儿都举目无亲,认我做义父有什么不好?”
“别痴心妄想,咱们最多只能是朋友!”
“客官,您的饭做好了,您是准备在房间吃,还是到大堂?”小二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看着方才还在催饭的客人,现在正堵在楼梯上,很是不知所措。
拾漪这才意识到自己堵了路,忙让到一边,不好意思道:“把饭都端到这位老先生房间就好,我们都在那儿吃。”
“好的客官。”
小二应声端着两只大托盘噌噌噌大步往楼上走去。卞岚闻着香味儿,几乎要流下哈喇子。
“快走,别把口水滴人家地板上!”拾漪嫌弃地瞥他一眼,再抬眼去看玉立在楼梯口眉眼舒朗的商逸,强烈对比之下,顿时觉得商逸无比顺眼。
她上去一把挽住商逸的胳膊,冲卞岚做鬼脸:“走,咱们长得好看的不跟长得丑的玩!”
商逸已经习惯了她猝不及防的接触,面色如常,不再像以往那样突然变得通红,只浅浅的笑了笑:“走吧,我猜你一定也饿了,待会儿多吃一些,我特地向厨房要了你爱吃的海鲜。”
“还是你对我好!”
两人手挽着手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去,独留卞岚在楼梯口萧瑟。
眼看着毫不留情对他关上的房门,卞岚气结,忍不住哼哼道:“给老夫秀恩爱是吧?商逸你个小白眼狼,要不是老夫给你牵线,你还不知在哪儿黯然神伤呢!你最好对老夫好一点,不然到以后谈婚论嫁,作为义父老夫可不会那么轻易将女儿许配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卞岚的年龄:他不是老头!他大概有四十多岁,在二十来岁的时候穿到大周,已经在大周待了二十年左右了。之所以老是自称“老头子”,我猜大概是想占年龄便宜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