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明白这里头牵扯的事关系到整个王府的安危,不能被外人知晓,眼下只能替父王遮掩,等找个机会单独向布鲁克问清楚,再做定夺。
“你休得胡言!”嘉宁骂道,“乔治只不过往我府上送了几张票,是求着我们王府施些人情好让你们在渚州行得方便,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我父王知晓并支持你们团长的腌臜事!”
她狠瞪了布鲁克一眼,布鲁克会意,晃了晃脑袋,不再多说。
万璐嫣将怀疑的目光打向嘉宁,这事儿肯定与王府脱不了干系,但当着嘉宁的面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便转移了话题:
“你们团长消失之前,难道没有任何预兆?”
“不知道这算不算预兆,自打他从王府回来,我们听到他念叨了好几句‘安娜有救了’,然后便一头钻进了实验室,接连三日都没有出来。”
拾漪震惊:“安娜竟还活着?”
“当然,团长只是取了她的双腿,以团长高超的医术,自然不会让她死掉。”布鲁克说。
他说得一派轻松,仿佛安娜被取走的不是一双腿,而是两根头发或是一块指甲。
万璐嫣:“你们团长既然这么关心安娜的死活,为什么还要锯了人家的双腿?”
“这是两码事,”布鲁克说,“团长需要安娜的双腿,是因为她和佩尔格是同样血型的人,她们两个的身体拼接在一起不会发生意外。而他不想让安娜死,而想把她制成真正的人鱼!”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嘉宁没好气道:“这不很明显了么,你们团长要救安娜,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你还想知道什么?”
布鲁克说:“可三天前,安娜已经病危,团长想了无数种办法都没能治好她,为何去了一趟王府,就找到了救安娜的办法?”
“这件事我会向父王问清楚,不过前提是,你不许再对外造谣你们马戏团与义康王府有牵扯。”嘉宁严肃警告道。
“这当然没问题,除了你们,我也接触不到几位大周人。”布鲁克欣然道。
门外传来安迪的声音:“布鲁克先生,罗伯特医生请客人再去一趟医疗房。”
布鲁克将安迪的话翻译给众人听,笑着说:“时间到了朋友们,该去让爱操心的罗伯特看看小拾公子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拾漪偷偷与万璐嫣对视一眼,虽然她们还有很多疑问,但人家已经隐晦地下了逐客令,她们也只能先离开。
拾漪手臂上的温度已经消下去了一些,罗伯特看过后十分自恋地夸赞:“还是我配的药见效快,不像沙德瓦那个假医生总是故弄玄虚!”
他不经意的一句吐槽拾漪却记在了心上,一离开马戏团就直奔卞岚的活仁堂,却不曾注意到他们一行人走后,在舞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莎洛斯突然出现在布鲁克身后,她脸上没有任何画过妆的痕迹,面色却依旧像纸一样惨白。
她缓缓张口,说的是婉转却沙哑的西洋话:“大人,您就这样把团里的秘密告诉了他们,可放心吗?”
布鲁克眯着眼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能救安妮了。只希望他们不要辜负了我今日华丽的表演,让我们能再次见到皎洁的月光。”
*
拾漪婉拒了同嘉宁一道回王府,来到活仁堂,却被小药童告知今日医馆歇业,卞岚一大早就出了门,不知去向。
拾漪无奈只得打道回府,却在瓷梨堂碰到了卞岚。
此时天已擦黑,商逸早就下了学。拾漪回来时,卞岚已在这里烦了他快一个时辰。
“你来这做什么?”拾漪奇怪地问。
卞岚坐了这么久百无聊赖,见她回来,两眼一亮,从商逸书桌上起身,走到她身边悄声道:“还不是为了你交代的那事?我左思右想没有头绪,就想先来研究研究商逸为何能帮你充电,他身上有何特殊之处?”
“那你可研究出什么?”
“没有,老夫在这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卞岚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拾漪睨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无聊,想找个人陪着聊天吧!”
“怎么能这样说呢,老夫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卞岚理直气壮。
商逸下学回来本打算将课业写完,没想到却被这位不速之客打乱了计划。卞大夫非常没有做客的自觉,大剌剌地往他书桌前一坐,定要他陪着下五子棋解闷。
商逸下棋下得头昏眼花,直到拾漪回来才得以脱身,赶忙收起纸笔,看向拾漪,惊讶道:
“你的衣服怎么了?”
卞岚这才注意到拾漪缺了条袖子,震惊地瞪大双眼:“你被人撕啦?谁那么厉害能撕得过你?”
“胡说什么!这是在马戏团被火烧的!等我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跟过来给你们讲。”
拾漪去到东厢房,好好的衣服没穿几天就受到无妄之灾被损毁,她心疼得不行,却也只能脱下来扔衣篓里,等着扔掉。
她换了身旧衣服来穿上,又将纱布拆了把药清洗干净,回到西厢房坐在正面面相觑的两人面前,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细细讲了一遍。
说完,她故作严肃,沉下脸来质问商逸:“你是不是早知道王府与那马戏团有腌臜事?那日是故意交代我多留意元夫人房内的奇怪之处!”
商逸以为她生气了,慌忙解释:“我此前并不知道这马戏团与王府的牵扯,只因王府开支过大,猜测老王爷或有不实之收,看到元夫人房中的外商贡品时,才猜到这笔收入或许与英格朗的公司有关。”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拾漪眯起眼盯着他,“你宁可告诉万璐嫣都不肯告诉我,是嫌我脑子笨会给你添乱,还是觉得咱们关系远,我竟比不上万璐嫣与你亲近了?”
她今天都看出来万璐嫣肯定比她知道的还多,在她还为人造人鱼的故事感到震惊时,她却能很快回过神来,一针见血,提出关键问题!
商逸喉结上下滑动,紧张地摆手:“我告诉万璐嫣,是想问问她有没有听过有关此事的风声,绝不是和姑娘疏远了的意思。我怀疑这事与老王爷突然不明不白地收我为义子有关,不想因此牵连到你。”
“可你不说也已经牵连到我了,我名义上是你的书童,实则还是你的家人,你出了事我也逃脱不了干系,哪儿是你说不牵扯就不牵扯的?”
商逸低下头乖乖听训,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此事是我欠考虑,在下给姑娘赔罪,姑娘不要生气了。”
拾漪原本也没真生气,见他态度诚恳,自己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也不是非要与你置气,只是咱们说好,以后有事不许再瞒我。”
商逸嗯了一声,抬起头认真道:“好,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先告诉姑娘。”
看热闹的卞岚啧了两声,用老父亲的口吻说:“你心软,太轻易原谅男人容易吃亏。要我说,就该借题发挥,向他索要些好处,再晾他个十天半月的,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瞒你话了。”
“你别打岔,我还有要紧事要问你。”拾漪道。
卞岚看了一眼商逸,向她侧身小声道:“咱们的事当着他的面不好说吧?”
拾漪一把将他推开:“不是说那件事,是想问问你,了不了解沙德瓦家族的历史?”
“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
拾漪:“上次你不是说来大周后研究过一段时间历史吗?我身边人甚少有了解西方历史的,所以只能来问你。”
卞岚略一思索:“这个姓氏我确实有所耳闻,是不是与欧洲爆发的那一场大瘟疫有关?”
“是!”
“我记得他们一家是治疗黑死病的功臣,家族某些成员研究黑死病时不幸染上病毒,牺牲了不少人。瘟疫过后,他们本该是全民敬仰的英雄,只可惜世事难料,他们最终却被冠以罪大恶极之名,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为什么?”拾漪不解。
“据我调查,应该与当时他们给患者治疗时所穿的衣服有关。”卞岚缓缓道。
“鸟嘴面具和黑灰色卫生衣?”
“是也。”卞岚点头,“你怎么知道这套服装?”
“我看到了乔治团长的画像,里面的他就穿着这身衣服,布鲁克还说,他一直以这套衣服为荣。”拾漪说。
卞岚咂摸着托着下巴:“这在欧洲可不是荣誉的象征,看到这套衣服就意味着死亡。”
“什么意思?”
卞岚解释:“黑死病的致死率近乎百分之百。也就是说得了这个病的人几乎都逃不过死神的魔爪。在黑死病爆发之前,西洋大夫从没有穿过这套奇异的衣服。只是他们发现黑死病病毒有极高的传播力,戴鸟嘴面罩,并将棉花塞到里面,是为了充当防毒面具,防止自己被感染。至于黑灰色的衣服,则是他们错误地认为灰色能够防尘。由于这套装扮太过恐怖,濒死的病人都以为自己见到了死神,再加上黑死病致使欧洲近三分之一的人死亡,所以沙德瓦家族便背上了死神的骂名。沙德瓦的名声臭了个彻底,家族中所有成员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鼠,从此只能过着隐姓埋名的亡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