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评前一天,秦復又把各路神仙都拜一遍。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无神论者,活活被逼成了各路神仙的信徒。
次日月评,秦復心中忐忑,拿到考卷的时候,整个人懵了。
考卷的题目竟然比上个月深很多,甚至有一题还比较偏,他了解不多。答题时只能自我安慰,要偏全都偏,最好都不会,大家全胡扯,说不定自己这种一知半解的能讨个便宜。
虽然抱着投机取巧的心思,真提笔答卷,丝毫不敢马虎,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反复琢磨推敲,杀死每一个脑细胞,最后才落笔,认认真真誊写,成为整个考场里最后一个交卷。
出考场,半条命都快没了。
回到宿舍,他朝门前石台一坐,歪头看落日,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
萧缨见此,上前来拍着他肩头宽慰:“不用这么悲观,万一评了一等呢!”
“万一?唉!万分之一,约等于零,不抱希望了,我还是求求各路神仙保佑吧。”说着就起身回屋内。
拜完之后,秦復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要积极备战。
次日休沐,秦復直接去仁济医馆找蓝丹。
这会儿医馆内没有就医的病人,只有几个抓药的,蓝丹正在教小学徒切药,给他介绍草药。
看到秦復来,小学徒欢喜地冲他笑着打招呼,并对蓝丹道:“蓝大夫,我知道怎么切了,我来切,你歇歇,和秦公子说会儿话。”
蓝丹抬头看了眼秦復,还是再三叮嘱小学徒切药注意的点,然后洗了洗手才走过去。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蓝丹回头望了眼小学徒,却见小学徒丢下药材人掀着帘子跑后院去了。
蓝丹请秦復到一旁给病人看诊的诊桌边坐下,取过腕枕放在中间。
“我不是来问诊的。”秦復道。
蓝丹道:“少主这脸色像是病了。”
秦復摸了下脸,微微紧张,“很难看?”
“不太好看,少主应该是最近忧虑过重,饮食、睡眠都不好。”
真被说着了,这小半个月,为了月评他一边紧张学习准备,一边还要担心考不好的后果,压力山大。
这时小学徒端着两杯热茶过来,圆润的脸蛋笑起来甚是可爱,“秦公子尝尝蓝大夫新调制的药茶,驱寒暖身。今儿外面天气寒,秦公子去去寒气。”
秦復已经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药香气,带着微微苦味。
“谢谢你,小可爱。”
小学徒迷糊地愣了下,又笑嘻嘻道:“秦公子叫我小安就行了。”
“好,小安。”
小学徒放下茶壶茶盏,高兴地走开。
秦復端起茶盏饮一口,的确有淡淡的苦味,但茶的香味一定程度上缓冲了苦味,倒是让药茶喝起来有些怡神醒脑。
温热的茶水喝下去,身体舒服轻松许多。
“这叫什么茶?”
“没有名字。天寒了,许多病人来治病冻得瑟缩,所以就调制了这茶,供他们候诊时饮用。此茶没有什么禁忌,一般病人都能喝。”
秦復点头,又饮了两口。
蓝丹道:“少主若是喜欢,我让小安给少主拿一些。”
“好啊!”
两人闲聊几句,秦復说起今日此来正事。“我想向你讨一味药。”
“嗯”蓝丹点头,已经习惯了秦復从她这里讨药,等着他说要求。
“类似迷香,”秦復说,“但是香味要淡、药效要快,而且要大夫都查不出来的。”
蓝丹听完笑了声,“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了。前两者我尚能做到,但是最后一点我恐怕做不到,只要是中了迷香,稍微有些经验的大夫都能够瞧出来。”
“就因为难,所以我才请你帮忙。”
蓝丹琢磨一会儿,问:“少主要这个做什么?要对付何人?”
“别问了。”
蓝丹见他面色为难,识趣地没有追问。想来是遇到了大麻烦,否则他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但这样的药的确难制。
“少主什么时候要?”
“三日后。”
蓝丹犹豫了好一阵才点头:“我尽力。”
“多谢。”
秦復的一盏茶刚喝完,外面进来一位病人,医馆内大师傅出诊,只有蓝丹接诊,秦復也让开位子。蓝丹吩咐小学徒给秦復包一份药茶,秦復提着东西离开。
回到国子监,秦復便用屋内的小暖炉和小茶铫给自己煮上一壶,坐在窗前一边晒着太阳看书,一边悠闲自得慢慢喝,总觉得药茶的味道和医馆里的有点不一样,苦味稍稍重了些。
他没太在意,只当心境不同,味感不同。直到晚上才发现不对劲,兴奋得睡不着,半夜还精神抖擞。
不是说此茶病人都能喝吗?
谁家病人半夜需要兴奋的?
蓝丹啊蓝丹,你坑我!
他翻来覆去好一阵,越翻腾脑袋越清醒,在床上翻来覆去,将萧缨和黄孚都闹腾睡不安稳。最后他只好越窗出去,跑土丘上练武,一直天近黎明才有困意。
回到宿舍刚睡着,天亮了,被萧缨拽起来。
坐在课堂内晕晕乎乎,只觉得博士和同窗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吵着他头涨。好几次打盹,被萧缨及时捣醒,没让博士瞧见。
一个上午秦復都在瞌睡与清醒间来回高频率切换。
两日后月评贴榜,秦復签到后就逃课了,蹲在榜墙前看一位斋长带着几名监生贴榜,偶尔帮个忙。
贴榜不仅会贴监生们等第,对于好的考卷文章也会贴出来展览,供其他监生学习。
斋长和监生们先贴考卷,考卷从一等第一开始,一般只贴一等监生的。
秦復从贴第一张考卷开始看,一直看到贴最后一张,看到了二三十个白水书院学子的名字,愣是没有看到他自己的。
他不死心地问:“学兄,一等没了?”
“没了。”
“都在这?”
“都在这。你哪个斋堂的,下次继续努力。”
没有下次了,下次就晚了。
这时已经有监生过来看榜,看到榜墙上有自己的考卷,相互夸赞讨论。
监生们贴出榜单。第一等,秦復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没有自己。最后在二等里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二等第五名!
完了!
秦復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被抽走架子的藤蔓,瘪了,瘫了!
成绩榜单出来后,秦復就开始担心皇帝派人来将他拎过去杖责,但是出乎意料,榜单出来好几天了,皇帝那边一点儿动静没有。
皇帝忘了?
那应该是忘了。
皇帝日理万机,一天大大小小那么多国事政务,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一件小事呢!而且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是自己过虑了。
想到这里,秦復忽然就放松了。
只要自己不在皇帝那里被提名,皇帝怎么也想不起他这么号人物,这么件事来。
于是,他每日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读书都用心了。
月中,白水书院弟子结束在国子监交流学习,准备返程。
秦復和萧缨以及国子监的两位学正和一批监生送他们到城外码头。
临别时,秦復拉着齐项义询问那个飞镖上图案的事。
齐项义遗憾地道:“我至今未有回想起来。此事重大,若是日后想起来,我定给你来信。”
“多谢齐兄!”秦復拱手道谢。
这时岳杰和居钟走过来,秦復笑道:“我记得岳公子祖籍保陵府,听闻保陵府一带家族和门派都有图腾,岳公子见多识广,不知可有见过?”
岳杰瞧见秦復手中飞镖,知道所说的是飞镖上图案,这件事齐项义也问过他。他说道:“我虽祖籍保陵府,但是除了祭祖和科举应试,没有回去过,并未曾见过。我已经给家父去信询问,但一直没收到家父回信,这次回去我再问问,若有消息第一时间给秦公子回信。”
秦復笑了笑客气道:“岳大人公务繁忙,是我失礼,不该因这么小的事烦扰,多谢岳公子,也请岳公子带我谢过令尊大人。”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客气。”
送白水书院学子上船,看着商船离岸,秦復站在码头上望了好一阵,有种怅然若失。
萧缨拍拍他肩头宽慰:“别难过,两年多后他们大部分会来京城参加春闱,到时候肯定要找我们两个老熟人,到时候再聚。”
秦復沉默须臾,询问:“萧将军能让你在国子监待两年?”
“爹让我开年去武学馆。”
“这才是正理,就是吧……你不得和徐坚天天干架?”
“他干不过我,何况有你这么厉害的好兄弟,我在武学馆能横着走!”萧缨昂首挺胸一脸嘚瑟。
回城马车刚进城门就被人拦下,秦復掀开帘子一瞧,是“千里耳”,向旁边望去,果然见到陈岱的马车。
他心头一紧:完了!
回头朝城门外看,千里耳看出他要跑的心思,劝道:“秦公子三思。”
思你个头!你个监视器!
皇帝就那么闲吗?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记得。
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还好蓝丹给自己的药孙綝带着,最后狠狠心咬咬牙,拼了!
对萧缨谎称家中有事,让萧缨代为和学正告知。
当国子监的马车离开,他才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钻进马车就看到陈岱围着斗篷靠在凭几上,手中捧着茶盏,旁边小桌上燃着小茶炉,放着一盏茶,摆着一盒糕点一盒干果。
“你还挺会享受。”
陈岱朝旁边的桌子上睇了眼,“给你准备的。”
“你有这好心?”
“要受罚的人,怎么也得吃口好的。”
“幸灾乐祸!谁要喝茶,我要喝酒!”
陈岱冷笑:“酒壮怂人胆?”打开桌下的抽屉,里面放着几壶酒,每一壶都不一样。
秦復挑了个最烈的,打开盖子,昂首大灌一口,被呛地咳了一阵,白净脸蛋呛得通红。
口腔到喉咙,到胃里一路热辣辣地,张口嘴巴好似能喷火。
“喝不了别喝,御前失仪是大罪。”
“你巴不得我倒霉,我问你,这件事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提了?”
陈岱鄙夷地瞪他一眼:“小人之心!此事是陛下自己想起来的。”
“你也不是君子!”秦復骂道,“陛下为什么会想起几个月前的这么点小事?”
陈岱喝了口茶消消气,“越、孟、虞三国明年开春派使臣前来,同时各带一批学子前来我朝交流学习,此事自然安排到国子监,陛下便想起你的事。”
越、孟、虞?秦復心里狠狠骂了这三国的使臣,早一年不来,晚一年不来,偏偏明年来,还偏偏这个时候送来国书。
人没来就这么害我!
“我看他们不是来交流学习,是送间谍来的。开国初年,局势不稳,地方动荡,他们没少搅和。特别越国,野心都差没写在他们狗皇帝脑门上了。”
他又喝了口酒,烈酒太难喝,又被呛咳。他也怕真喝醉御前失了分寸,丢下酒壶饮了口茶顺顺喉咙,也降降火。
陈岱见他如此气愤,担心他到时行事冲动,提醒道:“你别惹事。”
秦復轻哼一声,“他们安分我就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