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结束,武学馆的官员已设下酒宴款待宁侯和上官们,秦復也在受邀行列。
他还从来没赴过这么多官员的酒宴,心中已经迫不及待。款待顶头上官和侯爷的宴席肯定高规格,山珍海味必是普通酒楼吃不到的,自己今日终于可以大饱口福了。
众人走出演武场,秦復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开胃戒,眼睛盯着说话的武学馆大人,就等他领路入席。
武学馆大人的话刚说完,他身边宁侯接过话:“本侯还有公务,耽搁不得,酒宴就免了。”最后还叫了声,“秦復,走!”
沉浸美食期待中的秦復愣了下神,“啊?不吃了?”
“吃棍子!”
“棍子鱼吗?红烧棍子鱼鲜美香辣最是下饭……”
“想挨棍子了?”
“不、不想!”秦復咽了咽口水,向诸位大人告辞,也向吃不到嘴的美味佳肴作别。
诸位大人将他们送出武学馆,目送二人的马车离开。
司业好奇地问祭酒:“秦公子什么时候和宁侯走得这么近?宁侯待他如同小辈。”
祭酒也满腹疑问,这批白水书院的学子中秦復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没听说有什么来头,前段时间还闹出给未死的亲爹办丧,听说一个去祭奠的人都没有,灵堂还被陈郎将带人拆了。
谁人不知宁侯和长公主的关系。得罪陈郎将还能被宁侯看中,倒是稀奇。
祭酒想不明白,其他大人也弄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们一致认同,这个秦公子背后有人,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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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復被宁侯拎到一间小酒馆内,宁侯要了一壶酒两个下酒小菜。
秦復拿着筷子夹着一颗豆粒,小声抱怨:“好好的酒宴不吃,跑来吃这个。”
“自在。”
你是自在了,我的嘴巴跟着吃苦。
他将一颗豆子丢嘴里,狠狠咬一下,咔嘣——啊!硌牙!
他招手叫伙计,“来碗卤肉面。”这豆子吃着累腮费牙,另一碟腊肠看着也很有“嚼劲”。
好歹也是个国侯,这节俭得不知道还以为侯府闹饥荒呢!
宁侯却吃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说,牙口真好!
夹起一颗豆子盯着看半晌,感叹道:“还是平远的炒豆子味道最好。”
平远是宁侯当年驻守之地,传闻他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长公主,一见钟情,后来一直与长公主并肩作战。
秦復吃了口面,抬眼打量宁侯,这是思念心上人了。
宁侯对长公主的感情,整个朝堂都知道,为了长公主至今未娶,痴心一片。若不是自己老爹,也许宁侯和长公主还真是一对。
说到底宁侯痴心错付。
这种话本中的故事,秦復本不信,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他对宁侯这份情意十分敬佩。
“侯爷,晚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宁侯对这句自称颇感意外,抬眼看着面前少年,一脸真诚,满眼期待,清澈的眸子能让人一眼看到底,里面铺满淡淡愁绪。
平日滑头顽劣的小子,看上去没心没肺,心里也装着不少事呢。
想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都比较多。
他没有拒绝,爽快道:“问吧!”
秦復咽下口中的面,很认真地问:“我爹和我娘怎么认识的?”
宁侯微微顿了下,将豆子送进口中,“你老子没和你说?”
“说了,我爹每次说的都不一样,我都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宁侯神色微滞,似是想到什么,笑问:“你爹都说了什么,老夫倒是要听听他都是怎么瞎编的。”放下筷子,倒上酒,做足听故事的姿态。
秦復道:“我爹说了七八十来个版本,有他们在京城上元灯会相遇,有他们在江南烟雨石桥邂逅,有我娘遇到贼匪他英勇救了我娘,有春日踏青我娘迷路他送我娘回城,还有我娘跳河自杀他救了我娘……”
宁侯立马抬手打断,冷笑道:“秦老贼也太不要脸了。”
秦復:?
宁侯毫不在意被骂之人是面前人的老爹,气愤道:“哪一个都不是!”
“那……那真相是什么?”
“是当年你娘身受重伤遇到你爹,你爹死活不愿救,胁迫你娘以身相许才救的人。”
秦復:?
你这版本——确定没有抹黑情敌的意思?
就爷爷那痴情种也教不出这么无耻的儿子。就老爹那痴情样,十几年寻妻不娶不纳不碰,他好像也说不出这种话,干不出这种事。
你们说话都这么不负责任的吗?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侯爷,要么,你说句实话吧!”
“这就是实话。”
“我不信,除非你对我娘起誓。”
宁侯:“……”
秦復:这都不敢,还说什么实话。
秦復捏了颗硌牙的豆子丢进嘴里,随口问:“我爹和我娘哪一年认识的?”
宁侯微微顿了下,“……寿元七年。”
“侯爷记得比我爹都清楚,我爹一会儿说寿元八年,一会儿寿元十年,还说是寿元十四年。”
“你爹就是个老滑头,他嘴里能有什么实话。”
“的确。”秦復牵强笑道。
他那么爱老娘,对于他们相识于哪一年一次一个说法,对于他们怎么相识也是一次一个版本。
到底是打趣他,还是故意胡说,也只有老爹自己心里清楚。
“陈郎将出生于寿元八年冬。”秦復冷不丁冒出一句。
宁侯只点点头没说什么,喝了口酒。
秦復笑着看着宁侯,神色正常,脸颊微微有些红晕,不知是不是酒水上头。
老爹是老滑头,宁侯也不差,嘴里都没有一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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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侯约莫是被秦復的问题惹得心情也不太好,酒喝了不少。人虽然有些醉,脑袋却很清醒,秦復几次套话,都被宁侯糊弄过去。
扶着宁侯从小酒馆出来,天色已暗,将宁侯扶上车送回府后,秦復才回国子监。车夫要送他过去,被他拒绝。
此时已经入夜,街道空旷,静无一人,只有天上半轮残月。秦復一个人走着,周围安静下来,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涌上来。
既有城主和长公主,也有陈岱,更有两次刺杀。
杀手那么执着杀他,若不因为他是武林盟主,也不因为他曾结下的恩怨,那还有什么?
无非就是他是谁的儿子,他的父母是谁,父债子偿。
城主在任时他们有顾忌,卸任后销声匿迹,他们没有机会,而他一个刚上任的少年盟主就是最好的目标。
城主一直不肯露面,长公主一直不愿对外承认他这个儿子,是不是在保护他们自己,保护陈岱?
他惆怅地昂首望着半月,清楚知道这是最优解,还是有点郁闷。
秦復拐了个弯来到长公主府门前,两边灯笼将紧闭的朱漆大门映得刺目,他犹豫须臾没从正门进,拐进旁边的巷子,准备直接翻墙去老爹的东北小院。
靠近后园的外墙时,见到前面一个黑影飞身跃进长公主府。
谁和他一样不走寻常路?
他急忙追上去跃过高墙,看看什么人。
墙内这一片是低矮的花丛,远处正有一队护卫巡视过来,那个黑影俯身躲在花丛中,这一看就不是正人君子。
秦復刚想呵斥,忽然生出想捉弄对方发泄郁闷的想法,也跟着俯身低藏花丛中。
待护卫走后,秦復轻轻唤了声:“兄弟。”
旁边的黑影挪动了下,然后还弓着身子朝他这边过来。
“小兄弟,你也是来偷东西的?”黑影蒙着面,花丛遮住石灯的光线,看不清对方模样。声音听着不过二十多岁。
秦復点头:“是,我第一次偷东西没经验,大哥带带我,以后小弟跟你混。”
黑影见他一身短打,像有点身手,说道:“我正缺帮手,你跟着我。”
“大哥你准备偷什么?”
黑影:“我就是小本生意,没那么多讲究,值钱的都行。”
秦復想到老爹书房中的那一排排人头画像,前两日还挂在书房中,应该没有拆走,倒是可以捉弄下这个毛贼。
他道:“我盯梢许久了,长公主把值钱的东西都藏东北小院去了。”
“你行啊,还懂先盯梢呢,走!”
这一片靠近东北小院,都是一些植被,这时辰没人,护卫巡视不到此处。秦復跟着黑影猫着身子溜着墙,躲过护卫翻过府中矮墙,最后来到了东北小院。
小院外面没有护卫巡逻,只有几个护卫守在院门前。
秦復察觉黑影轻功不错,但是想悄无声息潜进去,并且不被老爹和护卫发现不太可能。
“我知道那边可以躲过门前护卫。”秦復给黑影指了条路。
黑影拍拍他,轻声夸赞:“你这点踩得不错,不像第一次干。”
“前辈们口传。”
有秦復的领路,他们轻松避开护卫来到了院子靠近书房一侧。
他不敢再发出声,伸手朝上面指了指。黑影点点头,两个人齐齐飞身跃进院中,院中的房间都黑着灯,城主没在小院中。
秦復拍了拍黑影指了指书房,两个人默契地悄咪咪靠过去。
城主不在小院,院子除了门前护卫,连个仆人都没有。
两个人顺利地来到书房门前。
“你先。”秦復示意黑影。
黑影轻轻推门,秦復也紧跟着进去,转身将房门关上,从门旁摸了火折子。就在他准备点燃的时候察觉到房间内有第三个人,而与此同时书房内的烛灯点亮。
“啊——啊——啊——”黑影吓得如见到鬼般大喊大叫,回头朝外冲,正扑在门前的秦復身上。
秦復也被这惊恐的叫声吓得跟着叫了声“啊——”,抬眼看到小几边站着的点灯人,他叫得比黑影还大声,“啊——”
转身准备开门出去,手忙脚乱和黑影两个人摔在一起。
这时鹤翎和雕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推开门堵在门口。
“啊——”秦復又惊叫一声。
房中的烛灯次第亮起来,视线清晰,秦復爬起身见到老爹冷如寒霜的一张脸,扑通跪下。
黑影以为秦復吓得腿软,拽着他想带他向外逃,鹤翎立即出手,两招就将黑影打倒在地。黑影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对方对手,反抗只会被伤得更重,也不跑了,学着秦復扑通跪下,一个头磕到地上。
“大侠饶命,小的第一次干这种事,什么都没偷着,小的是一时糊涂,一定痛改前非,求大侠给小的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秦復:“……”
难怪这么好骗,不过话术挺溜!
黑影忽然一把按下他的头,也磕在地上,小声又紧张地催促:“求饶!”
“说什么?”
“跟我学。”
秦復支支吾吾将黑影的话重复一遍:“大、大侠饶命……一个重、重新做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