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公主府后园外,秦復忽听园内“咻”的一声,抬头一瞧,一只鸽子扑哧下翅膀,背着长箭在空中画个优美的弧线。
秦復舔了下嘴唇。
这么肥的鸽子,炖汤味道一定不错。
抬手将最后一串烤串一口全撸了。
公主府后园占地面积比整个秦宅还大一圈,景致大气开阔,亭台楼阁富丽堂皇,端庄沉稳,与星罗城的小桥流水、淡雅朴素风格截然不同。
秦復追上前两步,小声地问:“爹,你一个武林糙汉,怎么追到我娘的?”
他们秦家往上数三代,就是清平村布衣百姓,人家陈家祖上数三代那是前朝权贵。
在这个看重门第和出身的古代,这两人完全没有可能。
城主瞥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秦復觉得这笑有点不正派。
绕过几处廊亭和一片竹子,见到后园的一片场地上竖着两个靶子,一位身着黑色劲装之人正在拉弓瞄准,手上一松,箭矢正中靶心。
秦復眼睛扫了一圈,没有见到长公主,目光又落到射箭之人身上。
绕过一排灌木,他才看清楚射箭之人的脸,正是长公主。
长公主又一箭射中靶心,箭镞全都没入箭靶。
这真是……见一面有一面的惊喜。
从温柔端庄的夫人到气势慑人的长公主,这会儿又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他不知道自己老娘怎么瞧上老爹的,但他知道自己老爹为什么是恋爱脑了。
长公主转头望过来,冷声命令:“过来!”如沙场将军,威严不容抗拒。
秦復心头一紧,感觉下一秒长公主就要命人将他拖下去抽几十军鞭。
自己老爹的性子他还算摸得清,长公主的脾性他是一点不知,不知该怎么应对。
他求救地望向自己老爹,老爹却视而不见,显然没有帮他的意思,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过来!”长公主声音又严厉几分。
秦復不敢再拖延,走上前去,拱手规矩地行了一礼。
“听说你这几日躲在给你爹准备的棺材里?”长公主声音平和却带着极强的威慑。
这是要问罪。
完了,不会真把自己拖下去抽几十鞭子吧?
老爹,你倒是说话呀!
等不来老爹的帮忙,只能靠自己,他支吾回道:“没、没有躲,是……没人发现。”
“没躲?”长公主教训,“你要是躲,是不是得把自己埋土里?”
“自己埋不了。”
长公主听到这回答诧异地愣了一下。
秦復开始装疯卖傻,解释道:“躺棺材里不好运功,隔着棺材功力还会减弱,所以自己埋不了自己。”
长公主懵了几息。
这孩子脑子怎么回事?
秦復又继续加大火力,很诚恳地强调:“真埋不了!”
长公主更懵,目光询问地望向城主。
城主此时方笑着走过去,“这小子躺了五天没吃饭,估计饿昏头了。”
秦復:对,就这样你还抢我烤串。
长公主闻言立马吩咐人去准备饭菜。
秦復松了口气:老爹,还是你懂儿子。
他又故意瞄着旁边地上肥硕的鸽子,委屈巴巴地提个要求:“能不能炖个鸽子汤?”
长公主又命人去办。
于是,秦復就有了一顿丰盛的下午餐。
满满一桌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得,一样不少。
甜汤、咸汤、酸汤、辣汤,菜汤、鸽子汤,摆了七八样。
终于吃上饭,秦復不顾形象大口朵颐,一边吃一边道:“比国子监的饭菜好吃多了。”
长公主将一碗甜汤端到他手边,说道:“那就多吃点,吃完了回国子监去。”
秦復:嗯?
自己说的不清楚吗?国子监的饭菜不好吃!
到底是不是我亲娘?
“娘,儿子有个疑问,儿子当年怎么会出生在清平村?”
长公主看了眼身旁城主,二人沉默几秒后,长公主回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慢慢和你说。”
秦復点下头,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用完饭,他没有回国子监,当然也没有留在长公主府,而是回了秦宅。
秦宅已经打扫差不多,该拆的东西全都拆了,门前的灯笼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四处寻找他的人都回来,此时全聚集在正堂前。
一见到他,裴野就扑上去,给他抱个满怀。
秦復整个人怔住。
裴野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背,激动道:“盟主,你还在就成。”
咳咳……
“裴大侠,你再用点力,我可能就不在了。”
裴野急忙松开双臂,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没有比试呢,你可不能就跑了。对了,盟主,你啥时候接受我的挑战?”
秦復:“……”
都过去一年多了吧?怎么这么执着呢?
“那个……等等吧,我这几天经历有点多,得调整状态。”
“哦,行!”裴野很期待的乐呵答应。
秦復让众人对外统一话术,便是城主起死回生,虚惊一场,然后让他们都散了,自己回书房。
这些天书都没有翻过,心思也不在书本上,现在也该收心了。
刚走到书房,看到书案上的信盒里一摞信,又是武林各派寄来的。
他拆开最上面星罗城迟长老的一封,信中内容是关于极乐教侵扰武林之事。前两个月极乐教再次侵扰武林,和武林帮派产生冲突,已经有门派弟子死伤。
拆开第二封是霍谷主的,信中内容也是关于极乐教为祸武林。
第三封亦是,再拆还是。
上次自己歪打正着解决了此事,还真当他有治理武林之才呢?
极乐教为祸武林这么多年了,前任盟主都没解决,他何德何能?
这时枭羽端茶进来,他将信全都塞回信盒内。
“这个给城主送去!”
枭羽放下茶盏,“少主现在才是武林盟主。”
“城主还是前盟主呢!他没把问题解决就想辞职不干?辞职了也得回来把问题解决了,快送去!”
枭羽张口想说什么,最后一个字没出口,抱着信盒出去。
秦復拿了卷书,如今老爹找到了,武林的事有老爹解决,以后自己能够安心读书了。
等寻个机会卸任,自己就“无官一身轻”喽。
越想越开心,看书都思路通畅了。
次日秦復回国子监销假。
马学正已知他丧礼期间人消失,亲爹灵堂被拆的事情,很生气地询问他怎么回事。
值房内的其他博士、学正等人也都齐齐看着他,想听听他有什么说辞。
此举有悖人伦孝道,荒唐至极。如今事情在国子监内传来,监生们议论纷纷,影响恶劣。
秦復笑呵呵回道:“我爹没死成。”
众人一愣。
马学正严肃教训:“什么叫没死成?什么话!”
其他博士、学正跟着附和教训。
秦復笑道:“是学生弄错了,我爹没死。”
马学正脸都黑了,“这都能弄错?”
看着一张张紧盯自己,并且摩拳擦掌要对自己进行一番深刻思想教育的师长们,秦復一脸真诚发问:“你们不替学生高兴吗?”
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闷头一想,是啊,人家爹没死,这是天大好事,可喜可贺,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怪罪?难道想人家爹死吗?无礼,自己太无礼!
诸位博士、学正们立马展颜笑道:“高兴,恭喜。”
“多谢诸位博士、学正,那……学生回去读书写文章了?”
“去吧去吧!”
秦復后脚跨出门槛,诸位博士、学正们发现不对。
本来是要教育他的,怎么成了反思自己?
滑头小子,下次得狠狠教训!
从马学正的值房离开,经过榜墙,秦復走过去。
白水书院的学子这次月评成绩并不理想,一等前十中没有一个是白水书院的学子。最好的是易韬,也只在一等第十二名。
齐项义和岳杰在一等后排,整个一等白水书院就占了十人,几乎都落在二等里。
秦復勉强苟了个三等中排,萧缨他们直接落到第四等。
因为这个结果,端阳节程维扬被兄长教训一顿。
也因为这个成绩,白水书院的学子被国子监的监生讥讽嘲笑。
秦復将榜墙上一等前排学子考卷通览一遍,发现自己和这些学霸的确存在很大的差距。
他站了许久,直到有人拍了下他的肩头。
回头见到齐项义。
“很不好受?”齐项义问,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
在白水书院,他也属于一等前排,所以才有机会来国子监,但是第一次月评,就落在了一等最后排。
秦復笑了下道:“谈不上,只是在想怎么能够提高学问。”
“无非是一靠名师,二靠勤奋。”
名师的话,白水书院的讲师们和国子监的博士们不相上下,最多就是学子们刚来,还没有适应国子监的教学方式。
至于勤奋,别人他不知道,但是他们宿舍四个人的确不够勤奋。
无论找什么理由,结果都是最残酷的。
他看着一等前十的名字问:“齐兄可知道这几位是什么人?”
“嗯!”
齐项义给他从第一名到第十名逐一介绍,十人中有六人出身书香世家,三人是高官子弟,只有一人出身普通,却是去年一府解元。
这大概就是差距。
白水书院的学子,有几个是这样家庭背景的?
别人不说,就他认识的这几人中,他、齐项义、萧缨,祖上都是江湖习武之人,最好的就属程维扬,正儿八经书香门第。但这家伙太不争气,考了所有白水书院学子中最差的。真是把程山长的脸都丢尽了,难怪被程大人教训。他都想上去踹两脚。
齐项义忽然转开话题,关心询问:“听闻令尊病情好转,不知是何病症,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多谢齐兄关心,没什么大碍了。”能吃能喝,活蹦乱跳,还能打人!
“那就好!”
……
秦復回到宿舍,见到程维扬和黄孚一个看书一个写字,萧缨坐在窗前发呆,不知道苦思冥想什么。
见他回来,三人立即上来关心询问他父亲的事。
秦復还是那一套说辞。
萧缨提议:“过几日休沐,我们去看望令尊吧?”
程维扬和黄孚也赞成。
秦復:咱们感情没到这份上,倒也不必。
“他老人家在别处静养,不在秦宅。”
几人这才放弃。
秦復怕他们又多问,转开话题询问他们对这次月评有什么想法。
程维扬和黄孚二人立即面色失落,很不不满意。他们一个是山长之子,一个是监院外甥,最后却垫底,的确面上无光。
萧缨倒是有些无所谓,他本来也不走读书科举的路子,不过是在国子监读两年书,磨磨性子,以后随父从军。
秦復道:“我和齐项义商量个策略。”
三人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他。
秦復将‘一带一’‘名师补课’“学习交流会”详细计划和他们说明。
三人举双手表示赞同。
学习从来宜早不宜迟,立即付诸行动。
当天白水书院的四五十名学子就坐在了一起,将计划具体实行方式定下来。
一带一,带着秦復的便是齐项义。而名师,秦復决定在张玉弛没回来之前搭乘程维扬这个便车。
毕竟程大人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子,朝中学问比他深的没有多少人。
计划确定,众人开始实施。
白日有问题自然是请教博士们,晚上或早上遇到的问题,便去请教带自己的学子。
同学之间相互监督督促。
国子监监生们见白水书院的学子每天几乎把博士、教谕们给霸占了,开始还取笑他们受打击魔怔了,后来感觉情况不对跟他们开始抢博士。
只是他们并不清楚白水书院学子私下里学习更疯狂。
疯狂几日后,休沐这天,秦復和程维扬、黄孚约好去程府,刚踏出国子监大门,秦復便见到了陈岱。
他今日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马车,此刻人正双手插怀站在马车边,冷着一张脸,目光很不友善地望过来。
秦復让程维扬和黄孚先去程府。
见二人上了车,秦復才走向陈岱。
“陈郎将有何贵干?”
“上车!”
“有什么事就说,我时间宝贵着呢!”
“先上车!”
“这么神秘,还不能说了?难不成让我给你治隐疾?”
“浑小子!”陈岱朝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扯着他的后衣领朝车上塞,临上车还从后面补了一脚。
此时站在国子监大门口的邵锵几位监生双手插怀,摇头瞥嘴,齐齐发出“啧啧”同情之声。
“暴力!”
“下手真狠!”
“好可怜!”
邵锵冷笑道:“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暴打呢!也算他倒霉,得罪谁不好,得罪陈郎将!”
“你说会不会被打残?”
“明天还能来国子监吗?”
“我觉得可能来不了!”
几个人看着陈岱的马车走远,邵锵道:“走,咱们喝酒庆祝庆祝。”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