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没有开口。
秦復已感受到头顶两道紧盯的目光,心底发紧。
今日这事闹到长公主面前就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
心中万分后悔,刚刚不该多嘴八卦,更不该冲动和陈岱动手,大不了被陈岱打一掌,刺一剑,至少不会是现在局面。
如今这边闹出这么多大动静,蓝丹都没有过来,肯定是被发现了。
不知道长公主会将她怎么处治。
她本可以不插手此事,可以学着王乔他们应付了事。
她却真心想要替他找到老盟主。
说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她。
还有老爹和老娘,若是查出自己与他们关系,老爹倒罢了,老娘是长公主的人,必然被牵连。
越想心中越是害怕。
他心头紧了紧,抬眼看向廊下的长公主,对方一句话不说,面容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好似要将他看穿,让他遍体生寒。
如此局面,他不退也得退。
他心一横,屈膝跪下,拱手道:“今日是小民之过,冲撞了长公主,小民知罪,愿领长公主责罚,惟求长公主开恩,不牵连小民同行之人。”说完俯身叩首。
长公主依旧一句话没有。
整个前院静得出奇,秦復能听到远处侍卫的呼吸,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秦復想着要怎样说服长公主,意料之外听到陈岱开口替他求情。
“母亲。”陈岱低声道,“是儿子一时误会,先动手,错不在秦復。秦復只是好心来给府中下人医病,母亲切莫怪罪。”
长公主瞥了眼陈岱,又望向院中跪着的秦復。一身深褐色粗布短衣,袖子挽到胳肘,头发用布带随意绑起,鬓角有几缕散发,遮挡白净的脸蛋,让俊美的五官更加凸显。
“放人!”长公主平静地吩咐,转身离开。
秦復松了口气:“谢长公主。”
看着蓝丹从穿堂走出来,秦復迎上去,关心询问她是否有受伤,可有被为难。
蓝丹摇摇头,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后切上他的脉,发现他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
这时陈岱走上来,质问:“你为何会到这儿来?”
秦復顿了下,环顾四周的侍卫和府中的下人。到了这个地步,自己都寻上门了,老爹还是不愿意露面。
如果自己今日真的被这群侍卫打伤,或者被长公主治罪,他是不是也不会露面?
像两年前原主武庆山遇刺一样,自始至终他这个父亲都不在意他的死活。
当时原主只有十五岁,即便武功再高,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也许在老爹老娘的心中,他这个儿子并不重要吧。
秦復自苦地笑了下,望着陈岱道:“没为什么,下次不会了。”
接过蓝丹手中的药箱背在身上,对陈岱拱手道:“多谢陈郎将求情,今日的恩情,我秦復会还!”
“我……”
“告辞!”抓着蓝丹的袖子拉着她朝外走。
蓝丹跟着秦復离开,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一路上小心地看着他。
离开长公主府一条街,秦復还在拉着他的袖子机械地朝前走,头也没有回一下,哪怕是看她一眼。
她从没见过秦復情绪这种低迷过。
即便是这两年来受了委屈,被武林各派长们逼迫,他都从没有这种失魂的模样。
“盟主。”蓝丹停住脚步,反手抓住秦復手腕。
秦復停下,默了几秒,笑起来,回头问:“你要回秦宅还是医馆,我送你。”
这笑容让蓝丹更不放心。
“我送盟主回国子监吧!”
“我送你。”秦復坚持。
蓝丹怕他情绪失控,不敢这个时候逆着他意思,点头道声谢。
将蓝丹送回医馆,秦復直接回了国子监。
萧缨他们还没回来,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的灯笼,回想着今日在宋国长公主府的事情,此时冷静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换了个姿势跷着腿继续想,还是发现哪里有问题,就是找不到。最后躺到床上想。一直想到萧缨他们回来,也没想明白,索性不去想了。
两日后就是月评,秦復也收回心思放在学习上。张玉弛他们回乡,他都没有去送,只让江津和燕羽他们代为相送。
国子监的月评比白水书院的严格,评比不似白水书院还按照学生举子、秀才等来划分,国子监是直接大评比,这对于他这种地方书院过来的小秀才十分不利,文章怎么写也写不过那些读了一二十年书的举子们,往往就是给人家做衬托的。
为了给白水书院挣个光,他还是要拼了。
考卷拿到手中,秦復通览一遍,看到考卷的最后一题竟然是关于孝道的,他又想起自己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娘,想起长公主府的事情来。
当时伤心难过,现在事情过去两天再想起来,越想越气。最后气得自己呼吸不畅。
前面考题答完,答到最后一题的时候,秦復情感和情绪全部迸发,洋洋洒洒千余字,一气呵成。
落笔后,心中畅快,将文章又看了一遍,忽然脑海中冒出个想法可以出出这口气。抬头见到已经有监生交卷,他也上前交卷。
监考的学正接过他的考卷,先是看姓名,见到秦復二字,抬头看了眼秦復。
秦復以为自己姓名那里写错了,垫脚看了下,没有问题。
学正又检查了考卷,没有污损,便让他回去。
秦復施了一礼,急忙忙离开。
出了考场,他便去寻找自己的学正请假。
马学正看到他的请假条,面容哀戚,抬头看了眼秦復,目露怜惜:“节哀顺变!”一边在他的请假条上签字盖章一边问,“人什么时候没的?”
秦復满脸悲伤地道:“刚刚。”
刚刚?
马学正诧异看他:消息传来这么快?
又想,大概是家里人送消息进来,毕竟长辈去世,这种事耽搁不得。
“孝子啊!”
秦復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点点头。
从国子监离开,秦復在街上转了一圈才回秦宅。
秦宅中江津听到门外吵闹,开门看到门前一幕,当场吓蒙了。
只见秦復披麻戴孝,怀里抱着灵位,身后跟着一队人抬着棺材,灵幡成林。
秦復对身边男人点了下头,就听男人冲旁边挥手喊:“起!”
棺材旁边一队唢呐笙箫一下子响起来。
秦復被如雷的唢呐声震得打了个哆嗦。
中年男子又对另一边抬手指挥:“起!”
当即一队人开始嗷嗷地哭丧,那场面比死了亲爹都伤心。
秦復抱着灵位进门,身后的人抬着棺材进门,哀乐队和哭丧队也跟着进门。
府中的下人都被吓傻眼。
走到前院的王乔等人看到灵位上的名字,瞳孔地震。
“盟……盟主,出……出什么事了?”
“老盟主殁了!”秦復平静地道,然后招手让人将棺材抬进正堂,然后自己将灵位摆在棺材前,坐在地上就开始干嚎。
“爹啊!你怎么就死了呢!你让儿子以后怎么办……儿子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好狠心啊……”
承办丧礼的中年男子白承办走到跟前小声问:“公子,这灵堂怎么布置?”
秦復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哭着嗓音道:“我第一次死爹,没什么经验,你们看着办,越隆重越好。”
白承办点头道:“知道知道,彰显公子至孝嘛。”
“去吧去吧!”他摆摆手。
白承办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小声提醒:“公子,灵牌没放正。”
秦復一瞅,还真歪了。
白承办上去扶正,并从旁边拿一摞纸钱塞到他手中,示意他丢火盆里烧,并安慰他:“没事哈,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慢慢来。”
“嗯!赶紧去吧,宅子内外都布置。”
“好嘞。”带着人就开始挂白绫,挑白幡,换白灯笼,贴白纸……
江津要拦白承办,白承办根本不搭理他,指挥着人干起来。
并对旁边哀乐和哭丧道:“别停啊,吹!哭!热闹起来!”
热闹?
谁家办丧事求热闹的?
江津叫不停白承办这些人,跑进灵堂找秦復。
还没开口,秦復抢先吩咐:“给星罗城那边发讣告吧!还有武林各派……”
“少主,城主他……”
“在里面呢!”秦復指着棺材又干嚎两声。
“不是,城主他没去世……”
“城主没去世,我就不能死爹了?”
江津:嗯?
少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裴野见此上去将江津拉到灵堂外问:“盟主是受什么刺激,这儿坏了吗?”他指了指脑袋。
王乔道:“听闻前几日去宋国长公主府一趟,出来就不正常了。”
沈柏也跟着道:“我打听到是在公主府与侍卫动手。”
林翼问:“被侍卫伤到脑子了?”
程远:“这么说,盟主现在疯了?”
夏风子:“所以,这棺材里躺得到底是不是老盟主?”
林翼朝他头拍了下,斥道:“废话,肯定不是!”
“那老盟主呢?”
然后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江津,露出询问的眼神。
江津脸一拉,“我怎么知道?”
燕羽和鸪羽一左一右跑到秦復身边,抢过他手中的冥钱,燕羽靠过去,询问道:“少主,你这是要逼城主现身吗?”
秦復将冥钱抢回来,继续烧着。
“逼他诈尸!”
燕羽吓得身子一哆嗦。
鸪羽朝棺材和灵堂内扫一眼,担心地道:“城主知道少主这般胡来,必定雷霆大怒,到时……宅中上上下下都少不得重责。少主这一出戏过分了。”
秦復分一沓冥钱给鸪羽,“那你就给城主多烧点纸钱,让他在那边安分点。”
嗯?
鸪羽看了眼手中的冥钱,好似一块烙铁,立马塞回去。
天黑时,秦宅内外一片缟素,没一点生气。
入夜后,灵堂内只剩秦復一人。他屈膝坐在棺材旁,背靠棺材板,嘴巴里叼着一截秸秆,一只手拿着书搭在膝头看,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向火盆中扔秸秆。
这时听到房顶上有声音,一瞬间有个人影落在灵堂门前。
屋内和廊下的灯光明亮,迎面打在来人的身上,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秦復朝棺材示意一眼,“祭拜吧!”
来人走进屋内,朝他抱拳施了一礼,“少主,城主要见你。”
“我可不想下去见他。”
“少主今日太过胡闹,此举实为大不孝。”
“别提孝,父慈子才孝。何况,你瞧我给他办的不隆重?我已经按照武林最高规格准备了,全都齐活,绝对缟素十里,风风光光把他老人家给葬了。我还选了西山风水最好的一块地,绝对……唉,唉,干什么,你放开我!”
鹤翎已经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朝外拖。
秦復用力朝后挣,不愿走。
“我警告你,我是星罗城少主,还是武林盟主,你再不放手,我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鹤翎拖拽到灵堂外。
“属下奉城主之命,得罪了。”
“城主也得听我这个武林盟主的。”
“少主待会和城主说去。”
抓着人翻墙越院,三两下离开秦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