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海上夜幕飘起白雪,没眨眼工夫便掩埋着甲板,船员卖力扫完雪,相互疲倦地勾搭肩膀,全部赶进地下船舱咕噜睡觉。
喻濯染他们仍在闲聊,过程中李琢蓁觉得闷,便独自外出透气,途经某间客舱时,听见里面的人从哑声交谈忽然变成暴然怒喝,摔椅倒柜,接着是某位总督门弟子开门走出,李琢蓁见其衣襟松散、胸膛间多显红印的状态,便知这两位肯定是床后不满意,吵架了。
李琢蓁朝他笑了笑,总督门弟子捂紧衣裳仓促离开。
李琢蓁准备走,房内的另一个人也出来,四目相对,都愣了愣,沉默片刻,对方倒也坦然拱手:“李老板。”
李琢蓁尴尬拱手:“子穆仙君。”
全子穆道:“方才闹的动静,让李老板目睹全程,全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望李老板莫要介意。”
李琢蓁立马说道:“怎会,二位……小打小闹实属寻常,李某倒是觉得此乃情感深厚的表现。”
全子穆笑了笑:“李老板竟会在这艘船上,我们真是有缘分。”
李琢蓁与他并肩同行一段路:“是啊,确实有缘。当初我与唐玉来到华夏大陆,看什么都新鲜,我们越过大山,东部大海也必然得看一看,没想到今日会遇见子穆仙君。”
全子穆道:“是啊,不过说起来,李老板,全某倒是想问问你,可曾遇见过喻仙人?”
李琢蓁歪歪脑袋:“子穆仙君说的可是铜山那位喻濯染先生?”
全子穆道:“正是。”
“自被总督门囚禁,便再也没遇见那位先生,欸?为何会问起这件事,难道是喻先生遭遇了什么意外。”
“李老板有所不知,在你离开封梁的那日,宗越二小姐私自释放喻濯染,虽然长老们在四方山截获他们二人,却有第三人插手,喻濯染因此成功出逃。”全子穆无奈摇头,“当时我有事不在,若非如此,我出手制止二小姐,喻濯染也不至于罪加一等,被总督门通缉。”
李琢蓁可惜道:“原是这样。”
两人在分路口告别,全子穆离开前还不忘和他说一句话:“不过李老板可知,近日宗越门送来的一件远古神器灵盘,那件灵盘,可以找出通缉犯的准确所在方位,不过需得花个把时辰,现在也快好了,不说了,全某这就去会议堂看看进展如何。”
“辛苦子穆仙君,告辞。”
“告辞。”
李琢蓁立在原地片刻,见其走远,即刻转身回到他们所在的厢房,却发现内部空无一人,他愣了愣,转身返回自己住的那间房,喻濯染并不在里面。
不禁有点晃神,却见船道那边走来的唐玉,唐玉见到他也很惊讶,纳闷地抬手指向身后:“刚才明明看见公子在二层,怎会一下子又出现在这里?”
李琢蓁蹙着眉:“喻濯染他们呢?”
唐玉道:“后船甲板上。”
“唐玉,那人不是我。”李琢蓁快步跑过去,唐玉自然紧随其后,等两人前后抵达二层甲板,空地无人,只有汹涌波涛拍打着船板,他聚精会神地搜索周围一切可能存在的线索,只在铁杆处找到一块被撕裂的黑色衣角。
虽然喻濯染今日穿的黑衣,但这并非他的。
李琢蓁攥紧了潮湿布料,遥望前方漆黑的海岸:“唐玉,你确定他们刚才就在这里吗?”
身后的唐玉回答:“是的,我没记错楼层,确实是这里。”平静片刻,继续补充,“裴璇玑之前提过,说孔讯的人也在船上,莫非是他们在装神弄鬼?”
李琢蓁摇头:“不可能,他们骗不过喻濯染,只有鬼王……”他蹙着眉,再次想起雨潇村里颜戈啸说的那些话,真相的钥匙,莫非指的是喻濯染……究竟是鬼王想要喻濯染还是那只渡鸦在背地里搞鬼。
他转身,胸膛却不慎遭受狠厉一掌,李琢蓁被瞬间打离海船,他坠海前盯着上方已经看不清面目的唐玉,絮絮白雪,刺骨寒海很快将他整个身躯吞没。
实在没想到,到最后想要他命的,还有唐玉,唐玉……为什么偏偏总是他最信任的人在心脏横插一剑。
李琢蓁吐出的血在海水里如线地蔓延开来,唐玉的那一掌着费心脉,他无力上岸,浑浊视线看着愈渐行远的黑幕,被深海吞噬的自己犹如蜉蝣等着被鲛鲨啃食。
李琢蓁腔内已经涌进大量海水,难受至极,身如沉铁,直至片刻,心间涌起一股热意,他动了动手指头,睁眼后,吃力地抓住漂浮在面前的沧海表里,又不慎吃了几口海水,无数气泡上浮,膛内臃肿,他艰难吐露出四个字来:“山海尽护。”
金光乍现,周身迅速生成一道圆形屏障,李琢蓁跪在球里,腊白的脸,嘴里不断地催吐出血水,却发现血味已经引来远处的鲛鲨。
他将沧海化剑,预备斩杀,握剑的双手却在不断颤抖。
之后与鲛鲨僵持了有半时辰,鲛鲨竟自行离开,李琢蓁松了口气,滑跪在地,自知屏障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该如何上岸。
环顾漆黑四周,却见不远处游着一位鲛人,李琢蓁顿悟刚才是鲛人帮他赶走了鲛鲨。
鲛人游到他面前,李琢蓁看仔细了,发现对方非常面熟,是之前初下深海见的那位鲛族。
鲛人单手拖住屏障球,将人带上去,半炷香后,李琢蓁见得黑幕下那轮半月,雪还在下,些许冰山挪过去,他爬上冰山,浑身哆嗦,回身向鲛人道谢,鲛人却已经游远了距离。
传闻鲛族不近凡人,能帮他已经是奇迹了。
李琢蓁盘坐在原地运气周转受损灵脉,不出片刻,便治愈大半,事实上,回复速度如此之快,是托了喻濯染前期总是与他双修的缘故。
他最后吐出几口心间淤血,抬眼观察星辰方位,北星在左,李琢蓁记得此海域最近城镇的大致方位,于是施法推动冰山开始向西侧前行,过程中那位鲛人一直跟在后面,似乎担心他又被海淹了。
莫约两个时辰游过去,总算看见蒙蒙水雾笼罩着陆地的那块城池,因为将全部法力用以推动冰山,无法制热护身,李琢蓁冻得浑身没有知觉,他还未接触陆地,便昏死在冰面上。
醒来时头顶暖阳,他从暖榻里爬起来,房内无人,炉内燃着安神熏香,李琢蓁借着窗外街景,思考出自己被谁安置在这家客栈里,但现在最需要确认的是喻濯染他们是否安然无恙。
李琢蓁无瑕顾及内伤,开门下楼,刚踏出客栈门,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渔家伤势未愈,这么着急忙慌是要赶去哪里?”
李琢蓁愣了愣,转身望向对方,见颜戈啸已经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定定心神,笑着询问:“可是公子出手救我一命?”
颜戈啸下车,着手敛敛紫金衣袍:“清晨路过此城,看见你倒在路边,渔家怎会出现在这里?”
“公子有所不知,船遇海难,被冲到了此地。”李琢蓁向他拱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如今好多了,不知公子所住何处,他日定会谢礼奉上。”
颜戈啸笑道:“这倒不必,不过渔家伤势未愈,独自行路恐遇危险,我正巧顺路,送渔家你回雨潇吧?”
这敢情是又要回去。李琢蓁勉强笑道:“不必麻烦,此城距离雨潇很近,没两天就到了。”
“就是没两天时间就到了,渔家何必耗费体力,坐我马车一天便能回到故乡。”
李琢蓁心想这厮怎么这么损,非得把人塞进马车里才高兴么。他道:“忽然想起来,我亲侄子过几日过生辰,得立马赶去解樵,公子一番好意我真心领了,再会。”
颜戈啸悠悠道:“正巧,解樵我也顺路。”
李琢蓁呃声。
为避免颜戈啸起疑,最终李琢蓁还是坐上那辆马车,不过能早些赶去解樵也好。
与颜戈啸同坐马车的第一日,半途遇见劫匪,马车停在中央阔道,颜戈啸心安理得地喝茶,侍卫哒哒哒为之拼搏。
第二日,马车依旧停在中央阔道,这回是黑衣刺客,颜戈啸的手支着脑袋闭眼浅眠,而李琢蓁的面前,正巧一簇带火箭簇穿过窗帘,车外的侍卫依旧在拼命。
第三日还是刺客。
第四日晚依旧是刺客……
当晚他们已抵达封梁。
却遭遇暴雨如注,客栈里围满刺客,双方冲突死了不少人,烛火被狂风吹灭,大堂一片混乱,李琢蓁被侍卫塞进二楼厢房,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得保护颜公子安全。
可惜那位侍卫猜错了,李琢蓁也是想杀了颜戈啸的其中一员。
黑暗里他听见前方暖榻上传来的咳嗽声,夹杂着暴雨呼啸荡进耳朵里,李琢蓁微微蹙眉,想到今日是鸠翎毒发作的时候,他冷笑了笑,道:“颜公子安心休息,你的侍卫说外面刺客全部交给他们。”
颜戈啸缓慢地深吸一口气,扯着沙哑嗓子反问他:“一脸几日遭遇刺客,渔家却似乎并不奇怪我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