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烟行再睁开眼,入眼竟看到了一片金光。
难不成幽冥竟是金灿灿的光景?
她揉了揉眼,再往上一看,竟是阳光映照金缠枝面具的反光。
“醒了?”高公公回过头,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在缠枝面具映衬之下,高长安的容貌更盛。
如此美得令人窒息的画面,任烟行却下意识拥住被褥缩到床角。
“怎么了?大病了一场醒来就不认识咱家了?”高公公瞧着她的样子狐疑道,“难不成瘟疫还会让人失忆?”
“可别再变痴傻了,本身就够傻的了。”他好不吝啬地吐槽道。
可是任烟行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小琴?”高公公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任烟行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如同梦中苏醒一般。
作为琴师的任烟行死了,现在醒过来的是染上瘟疫的小琴。
“高公公,你认识任烟行吗?”任烟行抬眸问他。
高公公闻言一怔,伸出手来抚摸着半边面具。
半晌后抬眸,神情微凉,“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任烟行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由地苦笑一声,“这么说来,高公公是认识她的。”
她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之前的岁月,也真真切切在高长安的生命中存在过。
这一切并不是那个所谓的系统在濒死前给她编织的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她死在废宫的大火里,也是高长安算计好的吗?
任烟行想到濒死之际看到的那半张面具,心中口中苦涩异常。
“你是故意将她留在废宫的吗?”任烟行抬眸又问。
高公公却看着她,瞳孔中似有什么在震颤。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高公公一系列反常举动,在任烟行看来却是变相承认了她的问话。
任烟行轻声道:“高长安,我欠过你一条命,现在已经还清了,你我两不相欠了。”
高公公的声音却变了音调,“你到底是谁?”
任烟行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摇摇晃晃下地站起身,披着衣服向外头走去。
她想要去哪儿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可现在至少能认定,自己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个葬身之所了。
在她扶着门边,将右脚跨出门槛时,跟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着的高公公却忽然问道:
“你到底是小琴,还是……任烟行?”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艰涩,似乎是费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这对于高公公来说,重要吗?”任烟行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顿住,便潇洒转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不管是小琴还是任烟行,经过那件事之后她与高公公的债就全部还清,甚至心中对他升出的那点儿旖念也随之烟消云散。
对于一个能把有过命交情的人当替死鬼的人,任烟行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接近了。
虽然她还是没找回记忆,在这宫中她还是没有多少自保能力。
可是只要她想,就一定能混到二十五岁出宫去的。
只要出宫……只要出宫后日子就会好了吗?
任烟行不知道,但是她本能的想要逃出这皇宫。
……
任烟行凭借着记忆,轻车熟路到了冷宫找差事。
这回荷包里没钱,被管事嬷嬷好一通刁难,这才勉强收留她在这儿做活,只是得接受一开始没有月钱的生活。
任烟行只是想找个收留之所,对于有没有月钱她不甚在意,只要是供吃供住,能让她活着就成。
而且这次在冷宫,她还是能遇到里头的小主给些赏银,算起来她挣得似乎要比所谓的月钱还多。
在这里她又遇到了那位家世显赫的小主,只不过任烟行发现这小主没之前那样爱笑了。
不过这位小主和从前一样的就是愿意用自己。
在某次任烟行打扫窗台的时候,小主却紧盯着她,道:“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任烟行心中一动,却装傻道:“是谁呀?难道是小主家中的姐妹吗?”
“不是。”那位小主摇了摇头,“她和你一样,也是在冷宫当制的小宫女。”
任烟行不解道:“可是奴婢没有在冷宫里遇到,和自己长得很相像的宫女呀。”
那个小主听了她说的话,却沉默良久,忽然垂眸说道:“她已经死了。”
死了……
任烟行知晓小主说的就是她,可她却又不敢相认。
小主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那个小宫女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在她去赴死之前,本宫也曾劝过,只是她偏偏不听。在这宫里还傻了吧唧的讲什么恩义真情,她死了也是被自己蠢死的。”
任烟行:……
她好像真的是蠢死的?
小主在她面前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话匣,一开始倒苦水,那些苦水就止不住了。
“关键是本宫在这宫里,不止一次看到有被自己蠢死的人了。”
“大概五六年前,本宫就给过后宫姐妹一个机会。只要她敢为抗圣旨出宫,我就敢给她安排好去处。结果呢说什么不愿意连累本宫,哭着喊着还是接了圣旨入宫为妃。”
“真的,本宫真的不止一次见过那么蠢的人了。”
这位小主提到当年的事,依旧是义愤填膺。
“明明和本宫的哥哥两情相悦,不过就是被人从中作梗,才被那老头看中。左右本宫都是要为家族的利益进宫为妃的,不过就是迷惑一个老头子还不简单?”
“只要她和本宫的兄长私奔,本宫乃至本宫的整个家族也会为他们善后。结果她就偏偏要进宫来送死!结果没等本宫进宫之时,她人就在皇宫里莫名其妙的殁了。”
她拍着桌子痛心疾首,白嫩的手掌都被拍得通红。
任烟行听着她说的这些,忽然想起那日小主在劝她不过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莫名的话。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或许是当时执拗的自己,让她想到了从小一起长大却早被吃人的皇宫吞噬掉的鲜活生命。
“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小主瞥了任烟行一眼,“其实我这里有一句保命准则交给你,你只需要遵守。就肯定能活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
她道:“你只需要记着,在这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人心。收起你的所有怜悯和所谓的真心,一切事情都以自保为前提。”
这话任烟行听进了心里,可是她知道和她能做到却是两码事。
任烟行在冷宫住下了,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工作也很辛劳,可是正因为如此,她的心里反倒没有其他时间想些没用的东西。
只是关于高公公的消息,不管任烟行想不想听,还是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自从高公公打好那半张黄金面具,他又开始在宫里露脸了。
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得到皇后娘娘的青睐,留他在凤藻宫中当职。
高公公从之前的后妃宫中大太监,到了现在皇后手底下的管事太监,这职位可是比从前越升了一级,紧接着就是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现在宫里头的太监宫女,甭管和高公公有没有打过交道,现在都拿出金银珠宝在他跟前露脸献媚。
高长安从前不久废宫中无人搭理的小太监,变成了现在皇后宫中炙手可热的高公公。
任烟行听着心中却没有太大波动。
虽然皇后很可能害死了他的旧主丽妃娘娘,可是高长安的准则从来都不是像狗一样认准一个主人,而是像豺狼跟在虎豹后面夺食吃肉。
与虎谋皮,说的就是高公公。
“听说你和那个高公公也认识?”小主旁敲侧击的问她。
任烟行道:“几面之缘而已。”
“既然有几面之缘何不去在他面前露露脸,让他帮忙安排个好的宫室。”小主问道。
任烟行:“奴婢觉得在冷宫小主这儿就挺好的。”
小主笑道:“是不是你也觉得这人实在太过危险?竟然背弃旧主,公然做了那人的伥鬼。”
任烟行点头。
小主赞赏道:“不错,有眼力,我看你都可以出师了。”
任烟行却忽然问道:“小主有没有想过出宫去?”
“出宫?”
那位小主愣了一下,就笑出声来。
“本宫被家里送进这宫里,就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去处。这辈子都终将要困在这宫里,给那老头子做妃子了。即便是被厌弃,也只能待在此处。”
任烟行却认真道:“若是小主有一天能出宫,还希望小主能带着奴婢一起,再给奴婢寻找一个好去处。”
小主只当是小丫头在幻想,笑着应和她道:“好,本宫答应你。若是有一天本宫正能出宫去,一定会带着你一起寻一个好去处,咱们两个逍遥快活去。”
这天两个人聊了许久,小主还透露她本家姓方,她姓方表字舒文。
任烟行不了解前朝,也不知这方姓到底是多有名望,不过她能知道小主的姓名也是个好事。
这后宫中的女子,即便再出众,在史书记载中也只能留下代表父亲和丈夫的姓氏,而她们的名字却永远地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方舒文从未想到,两人这日所说之言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她也如约带着小宫女一起离开了皇城,只是小宫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