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来得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在此之前,清英从没想过,这场雨居然会连续下三天。
此时,距离她从床上清醒、知道小六小柒死讯已经过去了三天。
清英在这三天内没有任何轻举妄动的行为,只是每天都在按时地吃药、上药,并且还在老向的帮助下,配合更换过一次住所。
连续多日的休养,让清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伤势在恢复,体力也达到了一个峰值。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连绵的阴雨,又在脑子里回想了遍,这几天不断地在脑海里描绘的那幅城内地形图。
清英没再犹豫,果断迈出了房门。
而房门外,赵郎中正在那儿蹲着煎药。
他看见清英走出来,立刻扬起头喊了一声:“诶清英姑娘,您怎么就从床上下来啦?要多卧床休息的啊。”
清英就笑笑,一边快步走上来回应他:“已经休息够了,您也别忙了。”
一边拿过赵郎中还在往火炉里扇的扇子。
赵郎中初时还以为这姑娘是要跟他抢活计,还跟人说:“你还受着伤,这事儿我……”
但话还未说完,就听清英道,“您不用给我煎药了,我要走了。”
赵郎中被她的话吓得还在跟清英争执的扇子,直接砸在了地上。
他差点没控制住音量:“走?!走去哪里呀?!”
然后赵郎中才又跟想起面前人身份特殊似的,声音又压低下去,带着点苦口婆心地劝:“城中到处都是人在找您,您箭伤还未好全,这能走哪儿去啊?”
清英能感受出面前人对他的好意,但是她却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所以清英只对人说:“我的同伴快来了。”
赵郎中明显也是知道影子这事儿的。
听到她话后眉间的担忧稍有缓解,仔细看里面还掺了几分惊喜;“您是已经收到她的信儿了吗?”
可不等清英回答,赵郎中又自己给否了,“不对呀,您这几日都在我这里,大门都没出过的。”
清英知道自己如果不说清楚难免赵郎中惹担心,所以又把话解释得更清楚了些:“虽然没收到信,但是我同伴我了解的。”
清英知道影子担忧他们,必会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佻山,去向谢乘风传信。
而佻山距离云州也就五日的日程,影子日夜兼程,三四天即可赶到。
而谢乘风知晓她这边出事了后,也必会在第一时间,向云州出发。
虽然清英根据佻山的死尸推测,谢乘风那边也会遇到不小的麻烦,但从他们以往的合作经历来看,谢公子是相当可信的。
所以,就算这场雨下得再怎么大、再怎么耽误谢乘风他们行进的进程,谢乘风至多也就明天,也就能赶到云州。
所以,在众人都那么拼命的情况下,清英还有什么理由安然地躺在床上?
她必须赶在众人进云州之前,尽可能地帮他们把障碍降到最低。
赵郎中听完清英笃定的话后安静了一两秒,他想说些什么反驳的话都找不到一个好输出的点,只能把自己的好友拉出来遛遛。
“可是老向把你交给我,若是我就这么不顾你身体把你放出去,他必要怪罪于我。”
赵郎中话音一顿,像是真的在为她考虑,“不若我把老向找来,咱们一起听听老向的意见吧?”
清英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就是一愣。
她其实已经从这几日跟赵郎中的相处里,判断出老向并未将她欺瞒他的事告知于赵郎中。
但等自己真看到眼前人全然信任的眼神时,却还是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清英转念想起当时老向在送她离开自己屋中时,虽然确实也是因为有官兵搜查过来而做出的决定。
但老人,好像也从这个决定中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清英快速道:“不用了。”
她脸上短暂凝住的表情,在眨眼间很快绽放为更大的谢意,其中不难看出真心。清英对着赵郎中道:“这几日真的很谢谢您。”
说到这,清英停了一下。
但在转瞬犹豫后,还是选择把接下来的话说出了口,“如果可以,也麻烦您帮跟向老伯再道次谢。”
赵郎中被她话里的真挚弄得愣了愣。
他挠了挠头,先是很小声地说了声:“不谢。”
然后才又把话头转向了自己好友那边,“您已经跟老向道过很多次谢了,就在他家中住了几天,也用不着因为这事儿……”
后面小声的嘀咕没有说完。
清英微微地摇了摇头,但也没有解释她道谢的缘由不止如此。
她只是再次跟人说了声谢谢后,几个跃步翻上了房梁。
赵郎中甚至没看清清英是怎么操作的,就看见人已经只剩了一个利落的背影儿。
他有心想喊一句“伤口别崩开了啊”,但顾念着音量都只能硬生生止住。
最后切换为一个在心里默默念的祈祷: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念的时候,脑袋里还短暂地出现了那名小柒的少年倒在刑场、死得其所的脸。
-
清英离开赵郎中家后几乎片刻没停,她先是到他们常用来的传信的地点那儿,偷塞进一张纸条。
然后就开始了各条街道有目的地性地逛,以便实施她的障碍清除计划。
而所谓“障碍清除计划”,总结来说其实很简单,就两个字——杀人。
清英计划上的目标主要有两个。
一人清英也不认识,但却是她首要要杀的目标——那日被师爷带着、打马而来的男子。
当时那男子在她眼前停留的时间虽短,但清英却很快地认出了这人不一般。
一来是那男子身上有浓重的杀气,跟她当时判断“沈厌并非原来的沈公子”时的直觉差不多,这人也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
二来则是那男子当时骑过来的马。
清英只是粗略瞟了一眼,就认出这马来自于皇城。
皇城距云州有一月距离之远,但这人,居然能用皇城特供的马匹,一路换马行至此地。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清英当时之所以没选择第一时间发难。
一是受制于人,二是相信影子那边能探查到。
可随着影子被发现,她身受重伤,一切计划都被打乱。
清英只得在清醒后,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她无法判断这名男子的身份,但却可以从这人身上诸多的疑点得出,这人来此必是有大动作。
从云州、到佻山、再到蛮夷,幕后人好像在铺一张很大的网。
虽然现在仍是层层迷雾看不清楚,但所幸的是他们已经理到了其中的线头。
清英不认为自己能在受伤的情况下活捉这名男子,并从这个打小都在试炼的男子口中,打听到他幕后之人的线索。
所以清英干脆想着,要不直接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她不知这男子谋算到了几层,但只要人死了,谋算就总会被打乱吧?那谢乘风他们进城也会顺利点吧?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清英把这男子放在了首要的暗杀目标。
……
清英其实在送完信后的第一反应很想去城门,因为她知道那里出现目标的几率也挺大。
但考虑到清英都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一片,就听到的层层埋伏声,还是选择暂时把探查这个地点,放到了前两个任务后面。
此时雨又恰好打在清英肩膀的伤上。
清英一个侧身隐匿着身形,一边觉得这雨有些拖累她的行动。
但清英又转念一想:民间传说里那些索命的冤魂,也很多是在雨夜找上门的。
于是她又找到了动力。
清英就这么不停地在雨中穿梭。
她在脑中画了一张图,图上面圈了那男子大概会出现的位置。
可是清英已经绕了好几个地方了,也还是没找到那男子的踪影,只遇到了好几个虾兵蟹将。
这让清英稍微地有些烦躁。
她知道自己在懊恼、在不满、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在这么紧急的关头昏个六七天。
但是清英现在所能做的,仅是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慌张。
就在清英不知道这么劝慰了自己几次后,一个熟悉的人忽然出现在了清英的视野。
这让清英一下眼前一亮——她的第二个暗杀目标。
在清英实在找不到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后,在清英拼命把自己心里燃烧的火压下去后,她冷静地思考回看这一路的经过,才突然意识到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那男子很可能已经离开云州了。
此话并非清英胡编乱造,而是她切实思考了后的结果。
清英已经尽心尽力地找了那男子近两个时辰,可以说是把除了城门之外、所有那男子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过了。
期间还经历了城门那儿官兵一次小规模地轮换,但都没能守到那名男子的脸。
为此清英还特意去了云州知府有几处专门供贵客喂马的马厩,趴在屋檐上看。
里面的马挺多,但也没有一匹是属于那名男子的。
也就是这时,清英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想杀的目标,有非常大的可能已经不在云州了。
一刹的失魂落魄后,所幸,云州知府的出现及时解救了她。
清英瞬间意识到:她也可以先杀第二个。
初时清英想着按顺序来,是怕杀了云州知府打草惊蛇。
但既然蛇已经跑了,那云州知府,也就没有什么再留着的必要了。
这么想着的清英,一边默默地跟上了云州知府离开的步伐。
此时,被清英尾随的云州知府正提步走进雨里。
一边的师爷忙举着把油纸伞挡在他的头上。
因为知府迈开的步子太大,师爷还得小跑着跟上,一边喊着:“您慢点,雨要落您身上了。”一边抹把自己脸上的雨水。
这阵的雨下得尤其大,下得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云州知府没顾上应师爷那句话,只埋头向前走着,边问了一句:“那清英的下落还没找到吗?”
师爷费力地举着那把被风吹得飘的伞,边觑着云州知府的脸色,小心地回:“还没呢。”
云州知府听到这他一连问了几天却每回都是同样几个字的答案,脸上就又要有了发火的趋势。
师爷就在此刻补充道:“不过肖大人那边送来的犯人,倒是吊上一口气了,您可要去看看?”
云州知府心里的烦躁终于有所缓解。
他也不答话,就是转了个弯、改了个方向,朝□□那犯人的居所走去。
这犯人是肖庄昨日派人送回的。
当时随之送回的还有肖庄的消息:我这儿已发现了三公主的踪迹,此人亦是三公主手下,请知府务必妥善处置。
云州知府能听出肖庄话里蕴含的警告之意。
从他利用刑场处决那侍卫、却依然没把清英引出来杀死时,悬在他头顶上的刀就已下移了好几寸。
若是他这回在有了肖庄那边送来的犯人之后,依然没把清英拿下,那……
云州知府有点不太敢想自己的后果。
云州知府又猛地想起自己的顶头上司在离开云州城之前,拍在他肩膀上的手,以及带着那笑容却利落斩下去的刀。
……
肖庄派人把那犯人送回来的时候,那人浑身浴血、连胳膊都断了一只,只有鼻间还隐隐存在着的呼吸证明着这人还活着。
云州知府顾忌着这人他们还打算再用来当次诱饵,心急火燎地召来赵郎中让人务必把命先吊着。
这么吩咐的时候,边小声嘟囔了一嘴:“这肖大人知道我要用,怎么也不把人留好点啊。”
那押送犯人回来的侍卫听此,还有心解释了一句:“大人是有所不知,这犯人凶悍啊……肖大人砍人胳膊,挑断人手筋,也是怕押送路上再出个什么意外。”
现下,云州知府听手底下师爷报告说“人命又捡回来了”。
是也不得不承认,这犯人是挺凶悍的,这么多伤都还能吊住气帮他一局。
云州知府跟师爷快步在雨中走着,不多时就来到了那所关押人的宅院。
因为犯人送来时毕竟没剩几口气,所以云州知府顾及于此,还特意把自己底下的一处宅院划出来给人养着,以免阴冷的牢狱直接催去了人的性命。
眼下他刚一踏进,郎中跟看守的官兵就都迎了上来:“知府大人。”
云州知府正心急也没空跟他们闲聊,随便摆摆手就逮着郎中问:“那人命能吊到明天吧?”
郎中又想点头又想摇头,但看着知府大人的脸,还是狠心地点了一下:“若无大动作失血过多,应该是可以的。”
云州知府于是就放下心去,挥挥手让人该退退了。
一边又喊上师爷,打算跟人一起进去,看看犯人情况,确保到时计划真的能切实可行。
-
清英在雨中看到云州知府脸的刹那,杀心就漫了出来。
而她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行动,不过是顾忌着这地方杀了人后有些不方便逃走。
而在穿过一条条小巷后,清英依然选择屏住气息不动,不过是为了看看云州知府到底打算去往何地。
是的,清英从云州知府改变的脚步方向,已经判断出他要去一个地方。
但是这个地点清英暂时不能确定。
雨雾隔绝了声音,清英隔云州知府的距离不算近,故也听不清他跟身边的那位师爷的谈话。
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出,他们的表情应当是有笑意的。
这个认知让清英身上又寒了几分。
所以她隐藏身形、跟上云州知府,像个影子一样坠在人后面,等待毙命的时机。
清英就这么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跟着他们来到了一所宅院前。
这所宅院清英在前不久曾探查过,里面有着不多的士兵,以及空荡荡的马厩。
清英有些不知道云州知府来这里干什么,她的脑袋里一瞬间闪过:会不会她查探漏了,那男子还在云州城、还住在这所修建良好的宅院里?
这个可能性让清英露出了短暂的冷冽。
随即她下意识地更加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以等待答案揭晓的时刻。
她知道的,敌人也在等着她松懈、也想抓到她。
那就看看吧,是她先撕裂敌人的喉咙还是其他。
雨在眨眼间下得更大了。
清英不敢靠得很近,因为知道她知道那男子能发现影子,必是精于此道。
所以她只是远远看着,看着知府师爷二人走进宅院中的一间房。
而她就静静地等着,等着风声呼啸的一瞬间,趁着这风声,配合着几个官兵的脚步声,一举跃上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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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一跟师爷迈进屋内,就看到了那名被包扎了个严严实实的男子。
虽是被包扎着,但在伤势被处理好之后,还是被绳索给捆住,且给人下了点药,以免人一醒就要挣扎、就更导致出血死人。
知府又让师爷上去摸了人的脉搏,确定人确实还好生生活着,虽然脉搏是弱了些。
把这些都确定好了之后,知府终于感觉悬在自己头顶的刀降落没那么迫切了。
于是他又跟师爷合算起接下来的计划:“囚车准备好了吗?”
师爷点点头:“已经备好了。”
“那喊话、巡逻保护的官兵呢?”知府又问。
“除了守城门的,大多数散到各处的官兵都召回了。”
师爷说到此又补了一句,“时间紧急,若是再等个一日,说不定能等到肖大人那边事成,领着多余量的官兵回来。”
云州知府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
恰好此时一阵狂风吹过,没关严的门就被猛地贯开,吓得知府就是一个心颤。
知府原本见到犯人后终于平静了点的心脏,就这么又被打乱:“你看这情形我还等得了什么!”他几乎是发怒着朝师爷吼出这句话。
刑场的失利又浮现在眼前。
云州知府想起那小子死到临头都还浮现出的笑。
他记得自己当时大怒着将二人的头颅砍下,朝手下吼出那句:“把头颅高悬在城门口!若是再办不好,那就提头来见!”
那时全场静若寒蝉,都被他的气焰吓到。
可是云州知府却很分明感觉到,自己在漫出的愤怒底下,潜藏的恐惧。
这恐惧在这时随着这阵偶然加大的风,向着师爷发泄而出:“你看看底下那些个官兵,搜搜搜搜查了个这么天搜查出个什么!等着他们回来送我一程吗?!”
师爷不敢答这个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又把门合上。
想等着知府大人的火气,随着这吼出的话、关上的门有着些许缓解。
可是,接下来,师爷看到的就是云州知府赤红着眼。
云州知府赤红着眼,脸上横肉抖动,胸膛因愤怒或恐惧有着较快的起伏,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愤怒到了极致,也不理智到了极致。
像一只喘着粗气的公牛,在原地打转,吐出那句:“若是这床上之人也引不出清英,那我就杀了全云州的人,让他们都替我陪葬!”
……
随着这句堪称的盛怒的话,清英掀开瓦片的手就是一滑。幸亏她的反应快,才避免瓦片直接掉下去被砸碎被发现。
不过不可抑制地,清英还是因为云州知府的这番话,心底灌进了风、生出了冷。
不过这冷,很快又重新转化为愈发燃烧旺烈的火,烧得她四肢都有点胆颤。
让她控制不住地,想在听到这话后,动手杀人。
清英没打算再抑制自己的杀意。所以她只是顺从自己的想法,顺着那撩开的瓦片缝隙往底下一看。
想着至少先观察好房间里的布局,再动手。
然后,清英就看到了一个人。
曾跟她一起朝夕共处六年,因为办事得力可靠,被她派到三公主身边的大于,此刻正满身伤痕地倒在床上,生死不知。
而在他身边,知府跟那师爷正在讨论,如何利用大于引她现身。
师爷的姿态放得很低,像是在平息怒火,又像是单纯吸取了某次的经验教训:“大人,此回我们就派官兵沿途叫喊、公告罪名,那清英还伤着,不会再有差错的。”
头顶的雨打在清英的身上,风吹得清英有些冷。
清英却还在举着那块瓦片找角度挡落下来的雨,以免雨掉进屋里了被发现。
她的视线定定地凝在下方的大于身上,雨水打在眼睫上却连眼睛都一眨不敢眨。
清英一边从知府跟师爷的话判断大于还活着,一边又试图通过自己的观察能得出大于的身体无碍。
但光是那明显缺了一只的胳膊,清英都不知要怎么劝慰自己,大于是真的无碍。
况且,还有殿下呢?
大于出事后为了引她出现被带到这里,那跟大于一起的落苏、大高、大木他们呢?他们的情况又是如何?
清英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她强制地、逼迫地让自己思维不要再继续蔓延下去,先解决眼下的事。
但或许连清英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清英沉沉呼出一口气,把视线凝回了交谈的知府、师爷身上。
她脑袋里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全部规划清晰,她必须抓住眼前这个机会,救出大于,杀掉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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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明显今天出现在大于面前,只是为了看看他的情况。
所以在师爷重新稳定好他的情绪,二人间又商讨了些对策后,就打算离开再做些其他准备了。
清英就一直目视着二人推开门,重新走进庭院中央,而清英就借着这个机会向下一滑,从窗户间直接翻进了屋子。
屋内大于的伤口虽被包扎过,但断臂处、背脊各处,依然能见到不小的血迹。
清英看见人还昏厥着,也不敢随意地大肆地移动他,怕人的伤口再次血流不止。
清英只得抬起他的身体,把人往地上挪,再谨慎地把人推进床底下。
床底下恰好有一个不小的镂空空间,很方便把人暂时地隐藏在那儿。
做完这一切后,清英又用鞋尖抹灭了地上最后一点被弄出的零星血迹,再扫视了遍屋子,确定第一眼看不出什么问题了,她才摁了摁自己的肩膀。
肩膀那里因为在雨中长时间奔袭,再加上伤口未长合就去抱了体重不轻的大于,又感觉到了挺明显的疼痛。
但清英只是轻微地活动了下肩颈,就又一个矮身翻出了窗子。
清英的动作很快,从进屋后确认大于情况将人隐藏,也不过就一盏茶功夫。
以至于现在清英再次在雨中找到云州知府的身影时,知府都还没离开这座宅院,都还在跟官兵交代,让人一定要好好巡逻,千万不能出什么纰漏。
清英找的视角刚好是侧对着云州知府,官兵的视野其实差不多是能将她看到的。
但一来官兵正在忙着搭话,没工夫抬头朝她的方向望一眼。二来她所在的屋檐坡角也可以提供一个较好的遮挡。
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
风声混着雨声。
知府跟手底下人的话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眼看他就要抬脚迈出这道门槛,彻底离开这座宅院。
他的脚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另一脚也随之抬了起来。
谁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发生的,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云州知府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脸上带着点残酷笑意的表情还凝在嘴角,鲜血正汩汩地大量地从脖颈里涌出来。
伴随着师爷惊慌的一声:“有刺客!”云州知府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似乎直到此刻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明明在前一秒他都还在想待把清英引出来之后,要如何地将人碎尸万段,以平息这些时日来的惊惧怒火。
但直到这时,血液堵住了他的喉咙,他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温热液体,却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此时,云州知府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要死了……
周围的官兵已经乱成了一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
师爷掺在人群里,被官兵围在了中央,他伸手想指那杀人暗器放过来的方向,但抬手都有点害怕地抖。
而等他好不容易忍住恐惧,想让官兵喊人朝那方位围去的的时候,那位置早已是一片空荡。
空荡荡的屋檐上看不见一点活物的影子,只有雨丝还接连不断地浇在每个人身上。
恐惧吗?
师爷想,也许是有的。
他想喊官兵把那伤人的歹徒留住,但最后所能做的,仅是指着关押大于的屋子,说:“去!去把那——”
话还未说完,便已戛然而止。
这回的暗器是从他脑袋后面来的。
师爷甚至都不知道那刺客是多久移过去的。
反正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落到了跟云州知府一样的结局。
好不容易因为师爷的话而变得稍微有序一点的官兵,再次陷入了一片慌乱。
每个人都叫着:“还要喊人过来吗?”“接下来怎么办?”但所做到的,仅是几个人背靠着背。
宅院里还剩下的几个兵力,互相抵着对方的后背,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惊恐。
惊恐地望向四周,连阵大些的风声都能引起他们的战栗,生怕自己也遭得跟知府、师爷相同的结局。
远方城门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响起了他们用来传信号的鸣镝声。
而在这声音响起后的不久,一个浑身被雨打透了的官兵随之向宅院跑来。
他看着围得团团站的几人,有点没搞懂这几人围成这样是在干什么。
但他很快也没时间管了,因为鸣镝声很快又再次响起。
官兵看着几人,眉眼里满是着急,问:“你们可知知府大人在哪儿,速带我去!城门那儿有——”
官兵的话最终还是卡在了喉咙间,而且再也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因为他看到了围着站的几个官兵的脚底下,因为众人圈围得不紧密,而露出的半边脑袋。
而在脑袋旁边,鲜红的血液已经淌了一地。
是知府大人,跟师爷的脸。
他们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