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向想着他合上门时，清英如遭重击的模样，默默地叹了口气，一边又趁着这个时间，去把早就已经炖好的汤又加热了一遍。

而等老向热好东西，正准备推门去看看清英姑娘情况，木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

清英姑娘站着，还维持着一手推门的姿势。

看到他后，表情忽然凝滞了一下，然后又重新挤出个笑：“向老伯，这几日麻烦您了。”

老向看着人明显伤势还未痊愈，就要赶着出门架势，忙想喊人快回去坐下。清英却先他一步开口：“有一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必须跟您道歉。”

清英先前勉强挤出的笑，现在已全部散去。

老向从她的眼中，只能看出愧疚郑重。

老向心跳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一种没由来的心慌浮了上来。

他的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正想说“怎么突然那么严肃”，清英却忽地一个退步跪在了地上。

话掷地有声：“我对您有愧。”

老向看着人浸出血的肩膀，想问清英“你愧从何来？有何愧疚？”但是话却跟堵住了一样，问不出口。

他心里好像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但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实在无法承受，而选择了下意识地逃避忽略过去。

但是清英却不给他逃避的时间，看着他就道：“在那日晚上，我隐瞒了您。”

在那日晚上。清英本可以、或者说她本应该在老人认出画像后，就第一时间跟人说明画像人真正的下落。

可是她却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能从老人口中听到更多的消息，而选择模糊地带了过去。

而之后，更是看着老人欣喜若狂、絮絮叨叨的模样，就再也开不了口。

清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所以她本来也是打算先瞒好这消息，然后等她在云州要做的事都完成了，再去谢乘风那儿把尸体迎回，然后带着老人儿子的尸体，去向老人告罪。

之后就算老人要打她、要骂她、要怎么怎么她，那都是自己应该承受的，清英愿意承担。

她会带着老人死去儿子的遗愿，替那孩子照顾老向，把老向当成自己真正的亲人。

也不管老向对她态度如何、原不原谅她，清英都会替他养老送终。

可是，现在。

清英却没办法肯定，自己能做到先前定下的那些必须完成的事了。

小柒会选择离开受伤的自己的身边，只能说明是发生了极为重要之事。

而老向口中的行刑死去的不知道是小六？还是被抓到的小柒？亦或者是被派出去的影子……

清英有太多很必要、非常必要、比她性命都还重要的事要去做，要去确认。

她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会活到云州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自然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能替老向养老送终。

清英没办法让谢乘风、或者说是让逃出云州城，但现在具体下落还不明的落苏，替她来承担老向失去儿子的怒火。

甚至清英觉得，以老向的性子，他甚至不会发怒，只会向那晚看到画像的那样哭。

不过不同于那晚的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更类似于陷入绝望后的那种悲戚。

所以在自己即将离开时，清英想让自己先承担完老人的失望：“对不起，其实在那天晚上，您看到画像的时候，您的儿子就已经死去了。”

……

轰隆隆，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

清英看着老向呆愣愣地站在门外、屋檐都挡不住雨的地方，站起把人扯进屋内。

伤口因为她猛地一下拉扯，血浸了出来。

清英没管，只是看着自己跟老人调换了个位置后，内心的煎熬终于稍微退散了一点。

她又重新跪到了地上。

这回老向没有再拉起她，而是就这么看着清英在顷刻间被雨打湿，衣服上出现血花。

浸出的血顺着雨水淌入地面。

雨大得连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清英却尽量让自己把眼前这一幕、眼前这个老人记得再清楚一些：“我知道很难乞求您的原谅，但还是想对您说声抱歉，抱歉让您失望了。”

也抱歉让您白高兴一场。

那晚那个高兴得喜极而泣、老泪纵横的老人，慢慢被眼前这个眼中比浓墨还黑的老人取代。

清英又是一个头砸在了地上：“我知道您可能不需要，但是我在皇城中有一处宅子,在云州之事解决后，你可以去凭暗号去领取那处地契，这样您儿子也能走得安心一些。”

或许是她话中的“儿子”终于唤回了老向的神志。

清英就看到老人自从她开始说“欺瞒”眼中就化不开的绝望，竟然有微妙间出现了些许的一点裂缝，虽然那裂缝中透出的依然是悲戚。

老向用一种清英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到的语气，问了一句：“地契宅子？”

听上去很像是单纯的重复。

但是清英却重重地点头，回应了他一声：“对的。”

清英看着自从她说出隐瞒的真相后，就一直沉默再没说过话，现在终于给了她点点反应的老向，像是看到了一点不太明确的方向。

她快速补上一句：“不算大的宅子，但是住您也绝对绰绰有余，里面还经常窜进来一只野猫，若是您不弃，也可以收留照顾一下它，它……”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应该是结束不了。

老向看着地上跪着的、还在一直仰着头看着他的清英，心神剧震。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一幕，居然跟前几天诡异地重合了起来。

前几天，也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向他下跪。

小柒在向他磕完头、告完罪、道完谢之后，也还是一直没有起身。

而是对着他又说：“我知您道义，舍命来相助我们二人，虽然您不当回事，但恩情我小柒是记住了的。若您不弃，我在皇城中有一处宅子，里面还经常窜进来一只野猫……”

听着这近乎相同的话，老向一下背过了身去。

他没有再看地上还跪着的、还在絮絮叨叨、试图通过言语打动他的清英，而是大步地又往屋内走了几步。

眼眶中的泪终于还是砸了下来，老向一下就泪流满面，但声音听上去竟有些残忍的冷漠：“若是你想让小柒侍卫白死，那你就尽管去送死吧。”

清英震惊抬眼：“您知道小柒？！”

……

清英终于没有再跪，可站起来的时候还是浑身都透着冷，连带着心都开始发僵。

老向待她也再不复她刚清醒时的热络，只是近乎冷漠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后，就转身走出了她所在的这间屋子。

清英浑身都还滴着水，可她却连擦也顾不得擦，口中不停地念着老向给她的情报：“小柒死了。”

在老向的口中，老向是无意间碰到小柒跟她的。

碰到之后，因为画像的原因，自然是没有袖手旁观。

可眼看官兵就要搜查到老向这里，小柒就走另一边引走了官兵。

等老向再听到他消息的时候，就是听说“云州知府抓到了刺杀贵客的刺客，要准备行刑”。

清英当时高烧都还未退，箭伤竟是足足让她连烧了好些天，直至方才才清醒。

可老向顾念着她伤势还未痊愈、还很虚弱，虽然知道了小柒的死亡，还是决定瞒下这个消息。

“但眼下，也没什么瞒的必要了。”老向这么说着。

临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现在外边全是官兵搜查，你想寻死也随便吧。”

于是清英自从知道自己待的是老向屋中后，就一直想离开、不想再给人添麻烦的心，就这么冷却下去。

因为她好像从老向那明显前后不一致的话里明白了什么。

她没办法就这么什么都还没想好地莽撞地行动，然后死在外面。

小柒为了她而死。

小六呢，应该也是倒在了那场包围里。

在已经有两个人，为了她这条命，死在云州的情况下，她这条命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清英必须尽全力地苟活下去。

等着老向口中的“有一个姑娘似乎是被派出送信”的影子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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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被清英等待的影子那边。

影子自打跟谢乘风碰面、听到谢乘风马上就会前往营救的消息后，几乎到了心急如焚的地步。好几次都跟人说：“要不我先出发，去前边探探路。”

谢乘风于是又拦住她，说：“探路的士兵我已经派出去了，影子姑娘要不然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云州地界，要用到你的地方还多得是。”

影子能听出谢乘风的话是为了她好，毕竟她已经连续几天没得过休息，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但是她脑子里全是自家老大、三公主、自己出生入死的同伴，又如何睡得着。

影子只能强迫性地把自己的眼睛闭上，以免等真出发的时候，都派不上什么用。

只是话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谢乘风刚说完出发、都还未来得及派人喊影子姑娘的时候，影子就又先一步地蹦了出来，眼睛里全是急切：“可是要走了？”

谢乘风其实也在心急，很快回：“嗯，现在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清英这段谈话中涉及到的关于老向的内容在第41章，老向回忆中小柒向他下跪具体的情节在第60章。

谢谢代数数论小可爱送出的1枚手榴弹，谢谢阿数~